长阳宫中美人无数,凌虚修士气度不凡,花沐雨自认平生见过无数好颜色,但一见到这位面色冷淡的鬼司,竟将此前印象中那些好看的面孔都冲淡了。
盖因再美的人都总免不了有缺憾。
譬如有人眉目极美,但轮廓却生得不好;有人五官楚楚动人,但肤质偏有粗糙暗沉。再论及身量体格,有人生着艳丽的头颅,但身躯四肢总不够美态;有人纤细窈窕,面上却淡了几分颜色。
又或者说,倘若一个人真的处处完美,可能反倒失去了其独特、突出而和谐的美感,以至于反沦为庸脂俗粉。
而这鬼司不一样。
譬如天宫中秋夜宴,众美云集,地上无数殊丽的面庞抬头仰望,而他是天上为美人仰望的那轮月亮。
简直不是肉体凡胎能生出来的美。
他带他们来的这个屋子宽敞空阔,不像是民居,倒像是什么庙宇。屋中一如外面的天色般暗淡,只依稀可见两旁成片的灯架,有的已经倒塌在地,有的还歪斜地立着。他挥挥手,几点火星落在未燃尽的油灯里,于是灯火晃晃亮起——在这样昏暗的光线里,他的皮肤甚至都还是莹润透亮的。
他穿的是普通鬼司的差服,只不过除了铁索与令牌这些惯常的东西,在腰间多挂了一柄剑。他的脸庞圆融多情,为人却冷淡少言,不曾看他们一眼,略低着头越过他们往里面走去。
花沐雨的目光滑过,心叹真得造物主偏爱,世上竟然真有这样的人,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完美、没有一处不精雕细琢。
四肢沉重依旧,她侧头与曾卧雪对视,便知曾卧雪的情形与她相似。她冲曾卧雪微微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而后目光转向那位鬼司,观察他的举动,也趁此机会打量这处容身的地方。
一如此前所说,这个屋子宽敞空阔,不像是民居,倒像是什么庙宇。黑衣的鬼司往后走,带着花沐雨的视线来到中空的天井。
天井下有一面水池,若是月明星稀的时候,或许会有月光从天井中洒下来,正落在这池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然而此时池水已经干枯了,只有池底和池边滴水兽的口中还残存一点深色的潮意。
往日池中应该养着种种水生的花木,因为池中还能见到催折零落的枝叶;水池前应该供奉过鲜花鲜果,因为池边还碎着玲珑的杯盏,残花和果子在遍地留下黑色的污渍;水池后的屋檐下应该供奉过一尊圣像,她应当望见过她的水池、她的月光,只是此时这些都已不在了,屋檐下只剩下破碎的基座,圣像倒在一侧,身躯摔得四散,断头滚在池边。
池边的滴水兽应该曾酝酿过最后一滴水,那滴水落在圣像的脸上,湿痕沿着圣像的侧脸滑下,像一滴未尽的泪。
“这里是流青镇中的江流圣女祠。”黑衣的鬼司忽然开口解释,“江流圣女庇护着这里,水没有断绝,江流圣女的庇护也不会断绝,在水汽彻底干涸之前,这里可供你们容身。”
圣像身躯四散在地,大致能拼凑出往日的形状。他弯腰捡起那颗头颅,把她放回原本应该是头的位置。圣像垂眸含笑,他短暂驻足,然后便调转目光,往干涸的池中折断一根莲茎,撸掉枯败的花头。
“你们不要离开这个火光。”他拿着莲茎走回来,手轻轻一甩,倒垂的莲茎上便倏地燃起一簇火光。
他捏着莲茎底部,弯腰往花沐雨和曾卧雪面前的地上一插,这支莲茎便如插入一块豆腐一样插进了石板的地面。
“天黑的时候不要出去。等天亮了,你们就拿着这支莲茎离开。”鬼司交待着,依旧不抬眼看他们,“不要往火光会变旺的方向走,不要逗留。火烧完之前,够你们安然无恙地离开。出去之后不要回来,也不要再叫任何人进来。”
交待完,看样子,他是打算走了。
此时他们四肢的沉重感已经慢慢消散,花沐雨立即起身叫道:“且慢!”
鬼司停住脚步,微侧回头,是一个等她说话的姿势。
花沐雨看着他,堪称冒犯地直接道:“阁下与薛心有旧?”
屋中所有的火光都齐齐一跳,鬼司回过身,一双眼睛终于从浓黑的眼睫下抬起来,没出声地看着她。
花沐雨平静地与他对视,道:“阁下去过扈陵。”
“你怎么知道。”面容殊丽的鬼司问。
“永安堂。”花沐雨简短说,“扈陵大疫,我和我的朋友在那儿。扫雪的弟子见过你。”
那时她已经离开了,事后丹砂给她寄信,在信中提到了这一则,说是一位黑衣的剑客。
寻常弟子没见过鬼司,他用剑,花沐雨便猜是他。
鬼司眉目如画,眼神却空洞:“你要找她吗?”
“我不曾刻意去找,但总能遇见。”花沐雨道,“阁下既然想找她,不如暂且留步,我们先聊聊。”
然而并未如花沐雨所料,听她这样说,鬼司垂下眼睛,没理会她的话,只将自己从前说的又交代了一遍:“天亮之前不要出去,也不要离开火光的范围。天亮了就走,别往火会烧旺的方向去,离开南越,不用回来。”
花沐雨眉头一皱,不等他举步,半空中银光一闪,一把剑便钉在他的前路上。
刹那间,似有匣中剑鸣,嗡地一声,鬼司周身同时剑气大振,便如飓风在原地炸开,地面上的尘土和梁上残破的菱纱飘飞,发丝与衣袂鼓动,大师兄木偶转瞬激活,曾卧雪也将手放在了剑上。
“何意?”鬼司慢慢回过头来。
花沐雨往前一步:“我还曾在赫连山的阴阳驿中遇到过你的同僚。那二位鬼司谈论南越有奇怪之处,说这里数十年不曾有魂魄回归幽冥,前来查探的鬼司也有来无回……”
“是有此事。”他淡淡地说。
“南越是薛氏祖地,阁下不想找薛心吗?”花沐雨看着他,“江流圣人,对不对?我与薛心多次相遇,阁下又为何执意要走呢?”
“这都不是你们能插手的。”他说。
“阁下救了我们,我也不想冒犯阁下。”花沐雨道,“只是有太多疑团,不得不请阁下解惑。”
空中的灰尘与菱纱飘飘落定,长枪插在地上,逸散着悠悠的银光。
“你们打不过我。”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平平。
花沐雨一笑:“只叫阁下知道,我们不想让你走就是了。”
黑衣的鬼司像是在心里叹了口气。地上散落着蒲团茶座,他踢过一只,拢过剑,围着莲茎坐下。
长剑化作银辉,散在空中。花沐雨示意曾卧雪收了木偶,一起围着莲茎坐了。
“多有得罪。”花沐雨简单告罪。
对面的人摇摇头,开口问:“你们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我们是凛岳燃灯门下弟子。”花沐雨介绍道,“我叫花沐雨,这是我师弟,名为曾卧雪。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郎剑阳。”他点点头,又道,“燃灯,我记得他。她当年教过一点东西给这个小孩。”
说罢,不等花沐雨追问,他便先行开口:“我本在林中,察觉有人生魂离体,便来查看。这一片都被人布了阵法,此前你们在阵法中徘徊时间过长,又逢入夜,便在不知不觉中魂魄离体,随其他残魂一起陷入重复的幻境。若不救你们,魂魄在阵法中消磨,你们的身体也将一起枯朽。”
“阵法?”花沐雨不解。
“世间有许多不走正道的修士,他们炼尸御魂、改篡轮回,这种阵法便是他们所惯用的。”郎剑阳半垂着眼睛,“后来这些歪门邪道受人整治,到你们那时候,早已经销声匿迹,你们才不曾见过。”
花沐雨顺着他的话思考:“有人在这里布阵炼尸御魂?”
郎剑阳看花沐雨一眼,不答却问:“燃灯跟你们说她的事吗?”
花沐雨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她”是谁。
“江流圣人美名万古,凡是凌虚弟子无不拜服。三百年前辟界之战,圣人玉折,天地同叹。这是凌虚界人尽皆知的事。”说到此处,她看着郎剑阳,“从前我一直以为是这样。直到我在人间见过她,师父才告诉更多的故事。”
“阵法是更早之前的事。”郎剑阳道,“这里的阵法出自长河御鬼术。你去过幽冥吗?天地始开,初时极清,清久必浊,浊积则毁。忘川水底的‘晦’,就是生灵轮回时积攒的浊气凝结成的。晦吞噬一切灵气,势无可挡,是为毁灭而生的力量。长河御鬼术就是为效仿晦生成的原理,在人间熔炼浊气而作。”
晦。
花沐雨心中一动。她见过。
“嗯,那时应该还没你师父。”说了一半,郎剑阳才像是理顺了,“也不怪他没和你们提起。”
花沐雨问:“怎么能在人间效仿晦生成的原理?”
“人在人世活一遭,灵魂上落满人间的灰尘。若要轮回,便要洗去尘土。这些尘土就是浊气。”郎剑阳道,“收集大量的灵魂熔萃,效仿生灵在幽冥轮回,从而产生浊气;人间没有灵气,浊气就不会被中和。”他抬脚踩了下地面,地面一颤,泥土下仿佛有活物涌动,逐渐勾勒出蜿蜒的符文。
“幽冥有忘川,忘川水将晦包裹。若在人间,就用阵法把穹顶覆盖,从而收集浊气、沉积成晦。”他抬起手指向上比划了一下,屋外的穹顶也有看不清的符文在一瞬亮起。
花沐雨的视线穿过门扉,望着屋外地上的符文。符文开裂,如岩浆般缓慢沸腾出浓稠的气泡,气泡破碎,向空中喷吐出淡淡的黑气。这一个气泡和其他所有气泡喷吐的黑气都向上飘去,就像半山腰的云雾,一齐汇入穹顶的符文中。
郎剑阳挥挥手,所有符文异象便全都消失了。
“长河御鬼术源自几百年前的长河门,这便是它的地阵和天阵。”郎剑阳道,“人间多有交通不便之处,当年长河门的修士以此术在人间四处落钉结阵,冥主消散多年,当年的幽冥也无人主事,若没有她,此事竟无人察觉,恐怕最后真将要让长河门炼出的晦连天地都吞噬。”
花沐雨心道原来长河门和江流派的梁子早在此时就结下了。
“他们做这样的事,长河门竟还能存续,还成了如今法修的领军一派,能与江流派对峙。”花沐雨道。
“当时只是长河门的一支,不是全部。”郎剑阳道,“她涤清长河门,灭邪道修士、破一切地阵,销毁了这门功法,曾经修炼过这种功法的人也都被废去功法、成为废人。如今这门功法在南越重现,和之前我见过的又有不同。但我在此道不太擅长,要是她在,肯定一眼就能看出详细。”
“难怪南越多年未有生魂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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