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后,东京。
残阳像一枚温吞的橘,被天边缓缓含进夜色里。最后一缕霞光掠过隅田川,把水面染成碎金,又被高楼玻璃折射成万点霓虹。电线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只剩零星的啁啾在空中打了个旋,轻轻落在对面洗衣店蓝白相间的招牌上。
门帘一掀,五个年轻人鱼贯而出。蒸汽与薰衣草的柔顺剂味道追在他们身后,在夜风里打了个滚,散成柔软的雾。
“就到这里吧,外守叔。”走在最后的青年微微欠身。他的声音低而润,像春夜里的第一滴雨落在檐前,“衣服我们顺路带回去,您别送了。”
“那真是麻烦你们了啊,景光君。”外守大叔笑着,“下次来我请你们去吃隔壁那家冰激凌——那个老板说她下周五就差不多能开业了!”
另一个半长发的青年接话:“那可要好好宰大叔一顿——我们下周来也请大叔去居酒屋吧!”
“萩原,你真想带一身酒气回警校?”旁边的青年叼着牙签,拍了拍他的肩膀,“鬼冢教官怕是要罚我们刷厕所!”
“好了好了,”外守大叔笑得合不拢嘴,“景光君、降谷君和你们几个时不时来找我聊聊天,我就很高兴了。你们警校离这可不近,趁着天还没黑,也早点回去吧!”
“好——”
五个人齐声答应,声音撞在巷口的自动贩卖机上,弹出一声清脆的“叮”。他们转身,背影被霓虹拉长,像五条并行的光轨,一路延伸到城市的更深处。外守一站在门槛内,目送他们拐过街角,才慢慢拉下卷帘门。铁门落下的声音和远处列车的轰鸣重叠,像给这个周末盖上一枚温柔的邮戳。
外守洗衣店的位置离警校有些距离,但倒也不至于乘车,五个人拎着衣服,慢悠悠地散步回去。诸伏景光走在最外侧,提着装满干净衣服的帆布袋,袋口随着步伐轻轻拍他的小腿。他侧过脸,余光里松田阵平的目光第三次飘过来——
“松田,”诸伏景光挑眉,“从刚才起你就盯着我跟zero,好一会儿了,想问什么就问吧。”
松田阵平“嘶”地抽了口气,指尖蹭过左颊刚结痂的细长伤痕,痂皮边缘翘起,痒得钻心。“你们每周末都来这家洗衣店……那个外守大叔跟你们很熟吗?”
萩原研二顺势把胳膊搭上松田的肩膀,笑得像要把空气也扯出褶子:“岂止熟啊——人家看小诸伏的眼神慈祥得像亲大叔。不会真是吧?”
夜风掠过,吹乱了景光额前的碎发。他脚步没停,只是轻轻摇头:“真要追溯起来,他是我小时候伤害我父亲未遂的犯人。前些年继承了洗衣店才搬到东京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条街仿佛被谁按了静音键。电线上的麻雀扑棱一声飞走,尾灯拖出的红线在半空断裂。萩原的笑声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短促的气音;松田指尖的动作僵在伤口上,痂皮被不经意抠落,渗出一粒细小的血珠;伊达航原本咬牙签的动作蓦地用力,他愣愣地把断成两截的牙签从嘴里拿出来。
“……啊?”三个人异口同声,声调在夜色里扭曲成同一种滑稽的弧度——震惊把他们的五官拉到变形。
降谷零眯起眼,跟自家幼驯染咬耳朵:“我国中那时刚知道这事的时候,也跟他们三个一样……嗯……的表情吗?”
“的确是一样扭曲且傻了的表情。”诸伏景光替他补全形容词。
“不是,”松田阵平百思不得其解,他挠挠后脑勺,眉心拧成一道倔强的沟壑,“为什么啊?犯人跟受害者家属下周末还要一起坐下来吃冰激凌?”
诸伏景光把帆布袋换到另一只手里,袖口蹭过路灯的冷白,像一截被雪擦亮的竹。“因为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吧,而且我父亲确实没有受伤。”他顿了顿,目光浮在远处一盏熄了又亮的车尾灯上,“他出狱以后,几乎每周都想方设法给我们家帮忙——在长野时,他就自告奋勇替我们看家护院、清理杂草什么的,后来到了东京定居也一样,逢着节日还来家里送各种礼物。久了,债就变成了情分。”
风掠过,带起一阵细小的尘埃,也带走了他尾音里最后一丝叹息。松田“啧”了一声,像把卡在齿缝里的惊讶吐出来,什么也没说。
伊达航适时把话题往前推了一步,声音厚重:“所以,这是你想当警察的原因吗?”
诸伏景光轻笑:“算一点吧,但远不到‘原因’那么大分量。跟松田可不一样——他是为了能合法拆迁才来的。”
松田阵平挑眉,想反驳,却被萩原抢先一步。萩原研二把胳膊横过松田的肩膀,像挂一条软绵绵的围巾,笑嘻嘻地补刀:“那可不,小阵平就盼着拆东西不用赔钱还倒赚工资呢,是不是?”
“啧。”松田阵平不爽,但也没把他的胳膊甩开,转而继续对诸伏景光说:“说起来,景老爷是唯一一个没交代‘入学动机’的人吧?连金发大老师都有白月光女医生——”
“去你的。”降谷零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简直悔不当初——谁让松田阵平这只猫抓到了“宫野艾莲娜”这根线头,就再也松不开口。
萩原见状更来劲,拍着手起哄:“别害羞呀,小降谷。还是说——小诸伏其实像hagi陪小阵平一样,是为了陪你才来读警校的?”
降谷零抬手肘击,萩原研二笑着跳开一步,像一条滑不留手的鱼。打闹声被夜风兜头浇灭,只剩灯影里浮动的细小尘埃。
景光等他们闹够了,才慢慢开口,声音轻得像落在水面的羽毛:“白月光倒算不上,太肉麻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鞋尖,再抬头时,眼底映着远处警校探照灯划破夜色的冷白光柱,“我当警察的原因……大概是班长和zero的混合体吧。一半为了追上某个人的脚步,一半为了查清楚——他当年到底为什么突然消失。”
松田原本还在揉被萩原勒疼的肩膀,闻言动作一顿,眼睛亮得像突然通电的钨丝:“谁?”
“算是我和hiro的一个……小哥哥吧?没有大多少,所以倒也没叫过哥哥。”降谷零把双手插进口袋,侧头笑了一下,金发散落在眉骨上,投下一弯柔软的阴影,“实际上除了为了艾莲娜老师,我做警察也有他的原因啦。”
“我是没叫过他哥哥,但是zero有的吧?我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摔了个大跟头来着。”诸伏景光回忆起十几年前在杯户公园玩闹的画面,忍不住笑道。
“还不是你那时候介绍,说那是你哥哥。”
“从小就认识?”伊达航听得入神,脚步不自觉放慢,帆布鞋底碾过一粒碎石子,发出轻响。
“嗯,说起来,他应该也算是我和zero的半个幼驯染,”诸伏景光说,“不过很早的时候就去了国外。虽然没有大多少,却一直显得很成熟,好像什么都会一样,有时候甚至觉得他比高明哥还要难懂。”
“说了半天,这个神秘人物是谁啊?现在应该也已经事业有成才是。”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警校门前最后一盏路灯下,遥遥能看见警校门前的哨岗小屋。光晕像一圈温暖的涟漪,把五个人的轮廓镀成毛茸茸的金边。
诸伏景光掂了掂手里的帆布袋,布料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抬头看了看逐渐清晰起来的月光,然后收回视线:“其实你们应该知道他的,他叫做……”
夜风忽地一拐,像有人轻轻扯了扯灯丝的尾巴,路灯抖了抖,光晕在地面晕开一层薄雾般的银。景光蓦地站定,看向远方,不动了。
走在前面的三个人也都停下来,旁边的降谷零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目光也顺着幼驯染的方向看去——校门前,三三两两的学员正说笑着散去,尘土被鞋底碾起,像细碎的星屑。而在那团星屑之外,围墙投下的长影里,倚着一道清瘦的身影。那人正低着头看手机,随后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抬眸,眼睛里盛满了细碎的光。
“……新一?”他喃喃道。
降谷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粒石子,投进五人的沉默里。
“什么?”另外三人同时回头,顺着他的视线,只捕捉到一道单薄的身影。
那个墙边的身影却动了。他穿着灰色的衬衫,脸上戴了一只黑色的口罩,口罩上面,是一双宛如星海环游的明亮眼眸。他一步一步朝几人走来,一边走,一边把手机塞进裤子的口袋里。皮鞋在地上发出规律的脚步声,晚风吹过他周身,让衬衫勾勒出他劲瘦的腰,也吹起了他弯弯的眉眼。
到了近前,他用手勾住口罩的一边,轻轻扯下,露出了一个笑。路灯映在他眼角眉梢,整个人都是明朗的。
“景光?零?”他笑,“怎么都不说话?”
诸伏景光与降谷零并肩站着,肩膀只隔一拳,却谁也没有先动,像被谁掐断了引线。
“喂?喂?”工藤新一伸出手在他们跟前晃晃,“吓傻了?”
像是被人拿鱼钩勾了出来,诸伏景光和降谷零一前一后开了机,迅速上前把他围起来: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怎么回国了?”
随后两人又对视一眼,重新问:
“你不是在英国吗?”
“回来怎么没告诉我们?”
四句话叠在一起,撞得空气嗡然一震。旁边的松田“啧”了一声,萩原吹了记口哨,伊达航干脆抱臂看戏。
而被围在中心的灰衬衫青年,只是抬手揉了揉额角,眼尾的笑意更深——工藤新一故作苦笑:“行行好两位未来的警官先生,我才刚落地一个小时,容我一个一个交代行吗?”
降谷零与诸伏景光同时抱起手臂——动作默契得仿佛排练过十年——两道视线一冷一温,织成一张无形的网,把工藤新一困在中央,示意他可以开始交代了。
新一咂了下舌,抬手比出四根手指,语速快得像在背报告:“第一个问题:半小时前到的,听说你们都出门了所以在这里等。第二个问题:回来住啊。第三个问题:我十九个小时之前确实还在伦敦,时差还没倒过来。第四个问题:……”
他微微弯腰前倾,把脸凑到两人中间,眨眨眼,“不惊喜吗?”
时隔多年,诸伏景光还是那个更直接的:“简直是惊吓。”
降谷零也仍然别别扭扭:“提前和我们说一声,我们去接你多好。”
“我的错。”工藤新一立刻检讨,“下次一定。”
“嗯……零,帮我介绍一下?这是你们的朋友吧。”
工藤新一微微仰起头,目光越过降谷零的肩线,像越过了一段漫长的旧时光。警校铁门投下的冷白灯束里,那三张面孔年轻得几乎能掐出水来。他的视线在他们脸上停留两秒,忽然生出一种恍惚——
如果没有那么多阴差阳错、爆炸与离别,也许前世,就该是降谷零站在他身边,笑着拍他肩膀,把这几个人依次推到他的面前,说:“来,柯南君,认识一下,这几个都是警视厅的大猩猩——hiro除外。”
“哦。”意识到把朋友们晾在一边半天,降谷零和诸伏景光都有点尴尬。降谷零连忙把工藤新一拉过来:“这个是我们鬼冢班的班长,伊达航,平时很照顾我们,是很有正义感和责任感的朋友。他们俩是萩原和松田。嗯……正朝你wink的是萩原研二,平时比较爱社交,是个飙车狂;另一个臭着脸的是松田阵平,呃,臭着脸可能是因为打架没打过我。”
“喂,你说谁打不过你啊,金毛混蛋!”降谷零一句话就把松田阵平气得牙痒痒。
“好了小阵平……”萩原研二拉着他。
“zero你也真是的。”诸伏景光把幼驯染做鬼脸的手拉下去。
伊达航左右看了看,绝望地叹了口气,把原本叼着的牙签攥在手里,活像焦头烂额的幼儿园园长:“呃,抱歉,他们平时打打闹闹惯了……其实刚才气氛还挺和平的。”
他转向工藤新一,努力挤出一个“老师来了老师来了大家快坐好啊”的微笑:“幸会。我是鬼冢班的班长,伊达航。”
“幸会。”工藤新一像没看到刚才的鸡飞狗跳,微微颔首,声音清朗而笃定,“你们好,我是工藤新一。”
——夜风忽然安静了两秒。
松田阵平的表情从愤怒到空白,再到难以置信,像被人按了慢放。“哪个工藤新一?”他艰难地问。
诸伏景光失笑,替他补全答案:“我刚刚不是说过了吗,你们应该知道他的——就是警视厅内部很有名的那位顾问侦探啊。”
“都市传说才对吧!”伊达航的牙签“啪”一声掉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传说居然是真的?”
“怎么把新一说得像蝙蝠侠一样,还都市传说?”降谷零疑惑地眨眨眼,转头看向他心目中消息最灵通的萩原。
萩原研二耸耸肩,指尖转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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