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门第三次打开时,窗外的天光已经亮得晃眼。
护士推着移动病床出来,薄被下的男孩小得可怜,氧气面罩在苍白脸颊上投下一圈淡青色的阴影。主刀医生摘下口罩,声音沙哑:“暂时脱离危险,转入ICU,再观察四十八小时。没有继发感染,就能挪去普通病房。”
一句话抽走了所有人绷紧的脊梁。
走廊长椅上,诸伏英拓揉了揉熬得通红的眼睛,先站起身:“高明,跟我下去打车。”
诸伏高明隔着窗子看了一眼病房里的男孩,点点头。
暮夏的阳光在台阶上铺了一层刺眼的白,出租车打着双闪停在路边。诸伏英拓替高明拉开车门,手掌顺势按在少年肩头——那肩骨已经初具成年人的棱角,却仍然在父亲宽厚的手掌下显得单薄。
“咱们出门的时候,景光就吵着要来,你回去好好安抚他。昨晚敢助君和零君也吓得不轻,凌晨咱们走得急,他们心里肯定也是七上八下——他们是客人,无论如何是我们失礼,你是主人,怎么解释、怎么安抚,你来拿主意。”
诸伏英拓的语气像在交代公务,目光里却藏着父亲对长子的信任与心疼。
高明垂眼,睫毛在眼睑投下一弯疲惫的阴影。
“……新一的情况,要告诉景光吗?”
“你觉得他需要知道,就说。”诸伏英拓顿了顿,想起走廊里清一色的黑衣壮汉和刚刚赶到的几个外国人,补充,“别带他们来医院。这儿不适合孩子。爸爸妈妈今晚至少会有一个人回家,别怕。家里的吃饭问题就只好拜托你和敢助君了。”
诸伏高明点头,与父亲越发相似的凤眼经此一夜沉淀了更多的深沉。
“好。”
车门关闭,出租车缓缓滑出医院大门。
阳光透过车窗,在高明侧脸镀上一层淡金色的轮廓。他抬头望向工藤新一病房的方向,像是忽然有某种重量担在了肩上,没有使他感到压力,只是令他一步一步、落地有声。
把孩子们的事情交代过后,诸伏英拓转身回到医院住院处。由于情况特殊,日本公安单独征用了一间“临时会议室”——那里原是骨科的备病房,如今被公安稍加布置,门口守着两名便衣。
他抬手欲叩,却被一道低哑的声音截住。
“诸伏先生。”
工藤优作站在三步之外,西装外套脱下,形容依旧狼狈;藤峰有希子挨在他身侧,繁琐的戏服不知何时换成了临时买的不合身的套装,睫毛上还沾着卸妆油的残光。诸伏加奈跟在他们后面,顺势走到丈夫身边,和他一起看着这对年轻情侣。
诸伏英拓心里忽然闪出一分不合时宜的滑稽:这副模样,反倒是他们更像新一的父母了。
工藤优作深吸了一口气,笔直地弯下腰,开口:“关于新一这次……我作为他的临时监护人负有最大的责任。我向你们二位正式地道歉。”他赎罪般地鞠躬,旁边的有希子也跟着一起。
诸伏加奈下意识伸手,却在指尖碰到有希子肩膀的前一刻被英拓轻轻挡住,然后夫妻二人同时后撤了一步。
——他们需要一个完整的弧度,让愧疚落地。若中途被截断,那愧疚的力道会反噬得更疼。
走廊尽头的窗没关严,风灌进来,吹得女士们的长发轻轻摇摆。
等他们的道歉落地,诸伏英拓说:“不必向我们道歉,优作君、藤峰君。我想,这件事情起因经过,稍后会有人说明——你们不必如此妄自菲薄,说起来,我和内子才是更不负责任的养父母啊。”
门口的便衣警员为他们打开“会议室”的门。半小时后,工藤优作、黑田兵卫和诺拉·加西娅亲自送他们出来。藤峰有希子也自请离开。
“抱歉。”工藤优作又一次说。
这场会议只是为了给作为工藤新一合法监护人的诸伏夫妇一个交代,至于事情的真相……没有人会告诉这一对普通人夫妻。
诸伏加奈紧了紧挽住丈夫的手。她心领神会,但依然选择接受这个或许虚假或许借口的解答。
在巨大的黑暗面前,在盛大的战斗边缘,普通人除了被卷入绞肉机,就只有无能为力。
而人世间最大的疾苦,就是无能为力。
那间房门打开又关闭,门口的警卫为它贴上了暂时的封条。诸伏夫妇相携着回到新一的病房外,隔着警卫与玻璃,继续在门外陪着那个似乎只是短暂停留在他们家、即将飞回属于他的蓝天、他的深渊的男孩。
“这个说法,真的能骗过去吗?”临时会议室里,诺拉站在窗边叹气。
“骗不过去的。”工藤优作在一旁说,“但他们只能接受。”
就在刚才,黑田兵卫用公事公办的语调把事件“复述”了一遍:工藤新一误闯了一起跨国人口贩运的收网行动,幕后网络盘根错节,细节不便透露。至于悬崖上那一幕,则被描成单纯的“歹徒挟持人质”。
没有组织、没有江户川、没有贝尔摩德,也没有除此之外一切与幕后相关的真相。
这说辞像一块被反复熨烫过的布,褶皱全被烫平,只剩下一层光滑得发冷的谎言。
诺拉手里的热咖啡在窗上凝出薄薄的水雾,她用指甲在窗雾上划了一道,水珠顺着裂痕滚落,像无声的嗤笑。
“的确,他们信不信无所谓,”她语气冷淡,眼神里却夹杂着不忍,“重要的是,他们只能把这份不信咽进喉咙,然后签字——呵,我们做的就是这样虚伪的工作啊。”
“但不虚伪他们就会死。”黑田兵卫重新坐下来,招呼他们,“两位,请入座吧。”
“现在有什么发现?”工藤优作迫不及待地问。
“首先是坏消息。”黑田兵卫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我们派去追车的分队,在盘山的第三个急弯被彻底甩掉。对方下了血本——至少两名狙击手提前埋伏,枪枪打胎。六辆警车全部报废,那六个孩子……我们没能追回。”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第二个坏消息,我们没有发现有关贝尔摩德的任何踪迹。”
“她跑得那么快吗?”工藤优作皱眉,“从新一和她坠崖到救护车抵达,这中间也就不过十五分钟的时间差。怎么会一点踪迹都没有?”
黑田兵卫:“的确如此,我想我们对贝尔摩德这一号人物了解的还是太少。实际上,她用的逃脱时间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短,她很可能是在救护车到达前不到十分钟才离开的。”
“优作先生应该知道,在得知新一君被挟持之后,救护车就已经在随时待命了,后续接到新一的也确实是我们准备的那一辆车。但接线员说,在2点36分,也就是新一坠崖后5分钟,他们接到了疑似贝尔摩德的求救电话。而我们的救护车赶到是在2点46分。”
“的确不容小觑。”诺拉低头沉思,“但是,她既然还肯为了新一君拨打电话、白白浪费自己逃跑的时间,是不是说明有策反的可能性?”
“不排除,但也不能太过期望。”怀亚特说,“也许只是在还新一君替她挡枪的人情。”
会议室里沉默了片刻,黑田兵卫再度开口:“但所幸也有好消息。第一,关于情报里提及的‘组织的松户基地’,我们的人全力搜寻,找到了蛛丝马迹,正在继续追查。但显然孩子们没有按照他们的原计划送往那里。第二,我们在流矢断崖东南侧的树林深处,找到了被‘好心人’留下的组织狙击手的尸体——对,就是朝着贝尔摩德连开两枪的那位。”
“根据他身上的信息,我们能知道些东西。这个人是组织的准代号成员,是朗姆麾下,此次对贝尔摩德的偷袭就是朗姆的授意——不过有趣的是,朗姆本人的意思只是‘找点麻烦’,但这位仁兄估计是有些私人恩怨,先是把她引到投放了定时炸弹的那幢别墅里,又连着给她放冷枪,意图致其于死地。”
“这说明黑衣组织并非铁板一块……听起来,派系纷争还不少?”工藤优作道。
“的确。就本次事件而言,我们就能看出三个派系:刚开始运送人质的是皮斯可集团,而后接手的是朗姆,贝尔摩德大概算是空降来的第三方……”
会议室的封条贴了三个小时之久,几人出来时,正午的热浪裹着消毒水的味道一齐涌进来。
“具体情况就是这样,我会按照我们刚刚的讨论继续后续行动。”黑田兵卫朝他们点点头,“关于新一君的事,我想还是等他身体恢复了,再一起说比较好。那孩子看上去不是个受人摆布的性子,就算是我们也一样。”
诺拉用手背挡了挡阳光,耳坠晃出一星冷光。“同意。”她顿了顿,缓和气氛一般补上一句,“毕竟,谁也不想被一个小侦探当面拆台。”
言罢,黑田兵卫转向工藤优作,眼里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那位一直隐藏在暗处的‘好心人’,能否赏脸见一面?我以日本公安的名义担保,绝不设局。”
优作抬手扶正眼镜:“还是等新一醒吧。”
他语气温和,却毫无转圜余地。赤井玛丽的联络方式就在他手机通讯录最底层,可盟友的信任与儿子的意愿,是他绝不会背弃的底线。
黑田兵卫没有再劝,只点头致意,带着下属快步穿过热浪。诺拉紧随其后。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转角,藤峰有希子才从阴影里迎上来。
她手里攥着一张薄薄的检查单,纸角被汗浸得微卷。“医生调了档案,”她压低声音,睫毛在烈日下投出细碎的颤影,“新一距离上次检查——几乎一毫米都没长。”
热浪里,这句话像块冰,无声地掉进优作心里。他望向远处ICU的窗户,玻璃反射的阳光刺得人眼眶发涩。
“……那种药的副作用看来比我们想象的更顽固。”有希子轻声补完,“你有什么解决办法吗,优作?”
“我不知道。但新一的确有完整的解药,而且并不担心不够。”工藤优作掐着眉心,“等他醒来再议吧,这件事是绝密——那孩子毕竟也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工藤新一在药物与创口的双重钳制下,昏沉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
窗外的日影从东墙滑到西墙,又悄无声息地暗下去。心电监护的滴答声、输液泵的轻嘶、偶尔路过的推车轱辘,全都成了他梦里遥远的背景鼓点——
咚。
咚。
咚。
他陷在一层又一层黑色的水里,每一次试图浮上水面,晕眩就像铅锚一样把他往下拽。于是时间被拉长成一条没有刻度的隧道,他在里面无声地坠落,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只觉得身体被一寸寸冻成透明的冰。
直到第二十五个小时,隧道尽头忽然亮起一束极细的、针尖般的白光。
那光刺进来,带着消毒水的气味,带着有人轻轻喊他名字的颤音——
新一。
冰面开始破裂,疼痛重新变得尖锐而真实。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第一次学会呼吸的婴儿,喉咙里滚出一声嘶哑的、几乎听不见的回应: “……嗯。”
半个月后,工藤新一才算彻底迈过“大伤初愈”的门槛。
佐藤正义碰巧也在米花综合医院养伤。听说小朋友中了枪,他拎起原本给女儿备着的零食,一瘸一拐地摸过来探病。公安认得出这位是警视厅的刑警,并未出面阻拦,只是暗处的便衣依旧无声巡梭。
“……我没什么大碍了,倒是佐藤警官,”工藤新一靠坐在床头,“听说您出了车祸?”
佐藤正义苦笑着把拐杖靠在墙边:“算是吧。当时在追人——就是那起银行抢劫案的主犯。”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说来讽刺,嫌犯是我高中同学。我劝了他一路,明明已经同意自首了,他突然往马路中央冲,想一了百了。我只好扑过去……结果外人看上去,倒像是我被他甩出去的,幸好我一直盯着他,不然怕是要栽啊。”
他与男孩家长里短地聊了片刻,然后看了看时钟。
“好啦,不打扰你休息了,小弟弟。”佐藤正义撑着拐杖起身,笑意里带着长辈特有的温和,“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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