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幡在前开道。
宫人手持花团扇、锦曲盖、紫红伞依次走过。
林佩站在文官之首,凝望五色旌旗在层叠远山之间穿行而来。
皇帝金辂和太后玉辇依然光彩夺目。
林佩的视线越过仪仗,落在后排随行官员的队伍中。
他没用什么力气就找到了陆洗。
陆洗骑着马。
一袭青绯双色锦缎控鹤袄,短衣翻领,丝绸束带修饰出宽肩细腰,皮靴包裹两条修长的腿。他拉扯缰绳,腕上戴的南红玛瑙串珠滑动流光。
林佩心生感慨。
无论什么场合,陆洗的出现总是惊鸿一面,让他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他不以外貌评判人,但他懂得欣赏美,见陆洗与旁边几人谈笑,只觉平淡的岁月突然有了一抹酸甜滋味。
“当为衣锦还乡人尽见,长时富贵许谁知……”陆洗纵情得意地唱着戏词,瞥过城门下站立的那个人,忽地停顿,再也记不起下一句。
那人从容指顾,身姿如松树挺拔,立于俗尘之中却带着超脱一切的宁静。他的面容清隽俊美,像精细打磨过的玉石,柳叶般的眼眸清澈明亮,隔得很远就能让人止步凝神。
陆洗觉得口干舌燥。
这一程山水尝过太多辛酸苦辣,唯独看见林佩,如饮山涧清泉。
礼乐奏响,仪仗前部在城门排开。
——“御驾回銮。”
林佩与陆洗对视片刻,移开目光,带领众臣向朱昱修和董嫣行大礼。
——“臣等恭迎陛下、太后北巡而归。”
朱昱修道:“众卿平身,左相镇守京师劳苦功高,待正旦大朝一并庆贺行赏。”
仪式过后,车舆兵仗徐徐驶入太平门,到日头西斜方才结束。
*
薄暮余晖洒在红砖绿瓦的楼阁飞檐之上。
“知言。”陆洗快步走进文辉阁,笑着道,“一路上我想了好多话,如果不是你教我怎么看公文批本子,我根本发现不了鞑靼的阴谋,你还预备了一支精兵救局势于水火之中,真可谓未卜先知。”
林佩坐在廊下:“你我之间说这些话,很用不着。”
妞儿趴在旁边睡觉,样子安详惬意,身上的毛发柔顺油亮。
陆洗走近,把妞儿从林佩身边抱起来。
林佩道:“我说不借兵,你转头就去找陛下要,临行前说不会再惹我不高兴,怎么,现在这要死不活的样子又给谁看?”
陆洗哑然一笑,眼中起氤氲:“见着你人,再多的话都是多余,你好好的,我也好好的。”
林佩浅叹口气:“门口那几车装的是什么?”
陆洗道:“这几个月各地送到平北行宫给陛下过目的奏本和题本,咳,以及还没有整理好的记录文簿,等等。”
温情戛然而止。
阁中的郎中、舍人方才还在议论兴许左右丞相小别重逢之后关系能缓和些,便听见廊下传来一阵手心握紧骨节咯吱的声音。
“陆余青。”林佩倏地站起来,声色俱厉,“敢情人家千里迢迢送去平北的奏本,你就挑了几个轻巧的,剩下又原封不动带回来,白白耽误几个月。”
陆洗道:“诶,是。”
林佩道:“你是缺胳膊还是少腿,不能自理吗?”
陆洗道:“知言,知言啊,你不要生气,你不知道在外这半年我有多思念你。”
林佩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陆洗追到左侧屋的竹帘前:“我从平北给你带了礼,什么时候方便,我登门拜访。”
阁中众人唏嘘嗟叹,看来左右丞相又吵架了。
良久,左侧屋传出回答。
——“今晚就很方便,你既要来就干干净净的来,别学什么人去花街柳巷寻欢作乐。”
宋轶打了个喷嚏。
*
夜里下了雪。
书斋前雪影纷飞。
林佩关闭密室,拿起斗篷,准备去大堂迎客。
书童来报:“相爷,右相到门口了,只不过……”
林佩道:“怎么?”
书童道:“是后园的那道随墙门。”
“后门?”林佩微微皱眉,心想这人莫不是有什么隐疾,凡事都不走寻常路。
家仆道:“该引他来见吗?还是让他多绕一圈走正门?”
林佩道:“走正门是常理,不能说绕。”
家仆道:“相爷,你事务繁忙未曾留心,咱们府上和陆府其实是挨着的。”
林佩道:“什么?”
他这时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
虽然街道不同,但东长安街和崇文里街住的很多都是大户,宅子大,侧门后门挨着也是有的,譬如林府和陆府的后门其实就只隔一条三尺不到的巷子。
林佩无奈笑一笑,系好斗篷,转身往后园走去。
后园的随墙门开在马棚旁边,门扉通过槛框直接安在前檐柱上,经年的红漆有些褪色,抱鼓石上刻的梅兰竹菊也已被磨损得看不出原貌。
门栓拔开。
几个小厮挑着木箱站在巷子里。
林佩正要问,听到不远处熟悉的脚步声。
陆洗踏雪而来,一袭盘金彩绣沿边石青花树纹锦袍在白雪映衬之下流光溢彩。
“陆大人,夜半后门私会,恕我实在解不了你的风情。”林佩提起灯笼,把人从上往下照了一遍,“再多问一句,你的衣柜里究竟是有多少套衣裳才能如此一年四季的不重样?”
陆洗笑了笑,压低声音,让小厮把箱子迅速放进林府然后从对门溜走。
林佩道:“带的什么礼?”
陆洗道:“鞑靼汗王赔付的上等墨狐皮。”
林佩立时冷下脸:“搬出去,交国库。”
家仆就要动手。
陆洗阻拦道:“诶,别担心,我专门让人处理过,一定看不出来历。”
说着他打开箱子,把东西拿出来。
皮子的品相是极好的,毛绒丰厚,蓬松细腻,灵活光润,即便沾了雪絮也一拍就掉。
陆洗道:“头回遇到这么好的,就想着给你。”
林佩道:“事先交个底,我可没你这泼天的富贵,你再送东西来,别指望我会还。”
陆洗笑道:“还什么,这些俗物如何比得上你给我开的药方?”
林佩道:“嘴上抹了蜜,今日对我说,来日对别人也说。”
陆洗道:“那得看图什么,我与别人是交易,付出一分本钱便想讨回三分的利,我对你却是最用情的,索性你就欠着我,欠得多多的,越多越好,一辈子都不用还。”
林佩看着陆洗那双宝石般透亮的眼眸,心中莫名酥痒,觉得甚有滋味。
一时间连雪花飘在脸上都是烫的。
林佩端详许久,吩咐家仆关门,收下了这份不清不楚的礼。
陆洗呵口热气,搓着手道:“知言,我想去你屋里坐一坐,再与你说会儿话。”
林佩道:“知道我恼你什么吗?”
陆洗道:“不知啊。”
林佩道:“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多少次坏了我的规矩。”
人的气息在风中化为丝缕白烟。
陆洗抓握一把,张开手掌,看着冰晶渐渐融化。
林佩往前引了几步路,侧身回眸:“别站在那儿淋雪,陆余青。”
小径通向远处透出暖黄灯光的书斋。
白雪覆盖阶前石灯。
铜铃时不时清脆一响,落下闪着光的细碎冰晶。
二人进屋,脱去外袍,坐在炭火边取暖。
林佩吩咐家仆取些雪水来。
陆洗看着架上的书:“这是你常待的地方吗?”
林佩点头道:“曾是家塾,我兄弟三人在这儿跟先生念书,分家后,大哥承袭国公诰券迁往聚宝山,三弟去外地供职,我见此处空置,就改了改布局,一人平时也可读书写字。”
陆洗听林佩谈起家事,感到意外之喜。
“如今祖宅除了我和一个侄儿住着,加上家仆和护院也不过十余人。”林佩伸出双手,靠近炭火取暖,“陆大人府上宾客如云,莺歌燕舞,到我这儿怕觉得冷清吧。”
陆洗醒过神,摇头道:“旁人以讹传讹倒罢了,怎么你也调侃起我来了?上回你大驾光临,可曾见到我身边有一个多余碍眼的没有?”
林佩道:“有你也不会让我看见。”
陆洗道:“真没有,陆余青的名声凭白被世人涂抹,实则至今仍孑然一身。”
林佩莞尔:“那正好,你我余生做伴。”
不知怎的,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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