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镜来到厉峥面前,她全神贯注在双手捧着的白布上,神色间既有破局的欣喜,也有对接下来要说的话的自信与严肃。
厉峥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只身子微微前倾。
岑镜弯腰,将白布捧到厉峥面前,只见白布上,有一些细碎的,棕黑色的杂质。
有些已经看不出外观,但还有几颗尚且完整。呈圆形、扁平,若仔细看,表面上还有一些凹凸不平的网状纹路。
“这是?”厉峥蹙着眉,曲起的食指在鼻下顶得更紧。
岑镜回道:“回堂尊,是风茄籽。”
岑镜的目光完全溺在捧着的白布上,解释道:“《证类本草》有记载,若以热酒调服三钱,少顷,便会昏昏如醉。大夫常用的麻沸散,其中主要用药,就是这风茄籽。”
厉峥抬眼看着岑镜,她此刻似是已完全沉溺于另一个世界。所言分明冷静又条理清晰,可眸中却藏着一丝近乎癫狂的灼热。这份纯粹的热爱,让她那双本就洞明的眼,更镀上一层闪耀的明光。
他从前真是完全没有留意过岑镜,但此刻在看到她眼中灼热的瞬间,却莫名被她感染。他短暂忘了之前的所有不快,跟着她的思绪,与她一道沉入眼前的推断之中。
岑镜看着那风茄籽,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之色,笑着道:
“难怪陈江身上没有一点外伤,凶手却能做成自缢之象。原是用了风茄籽。只需让陈江喝下加了风茄籽的酒,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悬挂于绳索之上。若不开膛检验,陈江完全符合自缢的特征。这凶手,可比陈江杀害郑中时聪慧多了。”
岑镜似是又想到什么,忽地抬眼看向厉峥,神色肃然,“此物有毒,大夫若用,必会严格把控剂量。陈江尸身上未呈现中毒之状,可见凶手要么懂些药理,要么就是有高人指点。”
厉峥听罢,徐徐点头,眼睛一直看着那风茄籽。这若是从前,他定会嫌弃的叫她拿远些。但此刻,他显然忘了这是从尸体腹中取出的污秽之物,专注地看着。
厉峥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身子朝一侧倾斜坐着。自进了这停尸房,他那顶在鼻下的食指,便不曾移开过。
他若有所思道:“风茄籽我不曾听闻,但麻沸散我却是熟悉。行医世家,大多对麻沸散秘而不宣,医用极其谨慎。只因《刑律》中,有一条重罪,以造畜蛊毒害人、教唆、传授,尽皆处斩,家眷流放两千里编入籍。若风茄籽便是麻沸散的主要用药,那么……”
“各大医馆必不会轻易将此药卖于私人。”岑镜连忙接过厉峥的话,语气间带着些许兴奋。
厉峥点头,唇边亦闪过笑意,“正是如此。”
话音落,厉峥无意抬眼,却正好与岑镜闪着光的眸子相接。
她面上的欣喜,猝不及防地跌进他的眼中。她周身的光华都凝聚在那双洞明的眸子里,似钟灵毓秀之地千年孕育的明珠。厉峥有一瞬的怔愣,一息凝滞。
下一瞬,厉峥移开目光,挥手示意岑镜将那证物拿远些。
岑镜这才回过神来,面上喜色敛尽,就好似一个正兴奋玩闹的孩童,忽被长辈训斥了一句。她连忙收回手,后退一步。她方才过于沉浸,忘了他们这位堂尊素来不喜这些污秽之物靠近。
厉峥的目光避开她,扶膝起身,对她道:“抓紧善后,我去改尸格。”
岑镜点头应下,回到尸体旁边,从木箱子里拿出针线,开始缝尸体腹腔被她破开的伤口。
厉峥则强忍着恶臭,走去书桌后坐下,开始改写验尸陈江的尸格。他略一沉思,便将风茄籽的发现之处,改为尸体的牙缝,合理编入。
至于陈江的家属,他会安排锦衣卫全程盯着,直至下葬。若生出意外,他有百种方式,让死者的家属彻底闭上嘴。
岑镜缝好尸体,又将死者的衣物整理好,用白布将其盖上,这才按习俗,在死者脚边点上了三炷香。
见厉峥还未誊写完,岑镜的目光落在他握笔的手上。那只手骨节分明,落笔行云时,气定神闲,似有落定乾坤之力。
岑镜唇微抿,念及他方才尖锐的试探,神色有些复杂。
纵然是出于利用,纵然在他身边弊大于利。却也是这双手,在这个人人对剖尸避之不及的世俗中,有魄力为她划出一方天地,供她施展自己的才华与热爱。
岑镜目光微移,落在他低垂专注的眉眼上。却也是他,叫她时常深觉如履薄冰,时时警醒。
偏生她辨得清是非,心知并非是厉峥故意为难。而是他的处境,他要面对的一切,将他轨束成如今的模样。
在他面前,她不警醒,会死。同样,他若不警醒,也会死。
她有时很厌恶自己清晰的洞察。若是不曾了知,大可对他保持纯粹的喜或厌。但偏生她看得清,辨得明,便时喜时厌,心绪复杂。
直到看着厉峥放下笔,岑镜才收回了目光。
待厉峥将旧的尸格引烛焚烧后,二人一道离开了停尸房。
呼吸到雨中新鲜的气息,厉峥终于长吁一口气。陪着岑镜验尸这件事,他还是喜欢发生在冬天。
见二人出来,等在门外的项州上前行礼,给厉峥撑上伞,对厉峥道:“回禀堂尊,常服已经备下。县衙中陈江的那位远房亲戚也已找到,是户房典吏王孟秋。”
厉峥点头,而后唤来一队脸熟得力的锦衣卫,吩咐道:“搜查全城医馆、药铺,将五日之内,买过风茄籽的人,全部拿来。”
众锦衣卫抱拳,齐称一声是,随后大步离去。
厉峥瞥了岑镜一眼,鼻翼抽动两下,道:“沐浴更衣去吧。”太臭了……
煎熬了一上午的岑镜如逢大赦,忙行礼离去。
厉峥对项州道:“随我来。”
项州点头,跟着厉峥一道去了县衙后院。项州已经给厉峥收拾出来一间房。
进了房间,厉峥径直入了净室,项州则守在了净室门外。
净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跟着便听厉峥问道:“县衙那些人,审出什么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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