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掐至半昏,楚昭宁后悔得肝肠俱断,断断续续哭骂:“狼心狗肺……算我瞎了眼……”
哭骂声入耳,他浓拧的刀眉缓缓舒开,血红的眼眸渐渐清明,借着“毕博”作声的火光,将被他掐得乌青的脸看清——宋梨花?
收回狠掐的手,目光又落向她握刀的手,冲她俯近脸低吼:“怎么,想杀我?”
楚昭宁大口喘息,流着泪怒骂:“早知被你如此对待,我那粒安宫牛黄丸就算是喂狗,也不喂你!”
他方觉口中满是药味,唇齿生香。
拿手一抹,手背自嘴角沾下一道淡黄药渍,冷眼问身下人:“喂我吃药,为何要手上拿刀?”
楚昭宁瞪视他,哽咽寒声:“自然是想杀了你,杀了你这个不知好歹的贼王八!”
安宫丸药效开始起劲,他腹中的清凉之意陡生,凉意顺着五脏六腑,七经八脉流动,颇感松快。
他近近盯着她的泪脸看,眼神复杂:“将救命药藏了这么久?宋梨花,你好狠的心肠!”
楚昭宁咆哮般冲他吼:“你抢我马车,杀我马夫,劫我人、花我钱,害我被通缉,我凭什么要可怜你?我就盼着你死。将我拉到这荒山野岭,逃不能逃,走不能走……”
她恨恨瞪着他,忍了须臾,“哇”一声嚎啕大哭。
他责难的眼神变得难堪,松开她握刀的手,拿手背粗笨地给她抹泪,口气低声下气:“对不起,对不住了,我可有伤着你?”
楚昭宁打开他的手,在他胸口一推:“滚开,重得像只肥豚,难不成想压死我?”
他这才察觉一直压在她身上,尴尬翻身下来,欲扶她起身,却被她打开了手。
“我还没嫁人,”楚昭宁坐起身,抱膝埋头痛哭,“却看了你的裸身,怎对得起将来的郎子?”
他方觉股凉腿寒,手忙脚乱揭过袍子将光腚遮住,忍痛提起裤头系着裤带,连斥带问:“大胆!你、你……都见了什么?”
大胆?楚昭宁冲他啐了一口:“若非为了救你,我稀罕啃你又脏又臭的嘴?稀罕看你白生生的光腚,稀罕看你长满毛……”
她呆怔须臾,一下子捂住嘴。
劈头盖脸一通骂,骂得红晕将他耳朵淹没,又袭满双颊。
他粗粝的手指悄摸摸抚过嘴唇,眼风直向她纤薄的肩背飘,“那药……是你用嘴喂、喂的?”
楚昭宁没理他,叹了一口憋闷的长气。
虽非名门贵女,好歹她也读过四书五经;非享荣华富贵,好歹也算久居兰室,日嗅雅芳之人……
可今日今时流落荒山野岭,她对着个杀人越货的莽夫匪类,人生头一遭与男子唇齿相接,人生头一遭看了男子的腚,还若花子般蓬头垢面,似泼妇般打骂哭闹……哪还余半分体面!
心头堵得难受,她爬起身瘸着脚走到溪边,掬水在脸,含水入口。
这獠贼那张嘴,真是臭不可闻。
火堆旁,他伤腿痛得动辄钻心,伤口却生出清凉之意徐徐弥散,令他感受颇好。
他倚一株树坐着,眼中思绪翻涌,一忽儿以手支额窘迫遮眼,一忽儿双手捂脸长吁短叹,一忽儿又偷偷望向楚昭宁,若弓弦般的唇张了又张,愣没吐出一个字。
等了良久,楚昭宁自溪边起身转回,他没话找话:“我这伤口痛得厉害,你给我上的什么药?”
楚昭宁不理他,返回火堆,收整包袱。
他咬了咬唇,瞥眼看她:“怕不是里面加了毒药,想毒死我吧?”
楚昭宁挎着包袱起身,一言不发朝马车走。
他突然捂肚痛哼:“好痛,我肚子好痛,怕是你喂我吃差药了。”
“一个杀人掠货的贼匪,爱死不死!”楚昭宁骂了一句,走近马车攀上,疲惫瘫倒在横凳上。
看着已落下前帘的马车,他搔了搔头,缓缓躺倒,眼风瞅着马车长声叫唤:“好痛,痛得肠子快要断了,救命啊,宋梨花……”
楚昭宁阖目养神,偏这獠贼长一声短一声地叫,扰得她心烦。
外公说,安宫丸是救急救昏的,从未说还能毒死人!
车外,他的声音渐弱渐消,却有一声狼嚎又起,接替獠贼的叫声惊扰山林。
楚昭宁挑帘朝火堆眺看,见獠贼睡在火堆边的树下一动不动,哆嗦着嗓子冲他吼:“你耳朵聋了,没听见狼嚎?”
他没有应声,倒是数声狼嚎又起,她吓得连滚带爬地下了马车,跑向獠贼。
近观,见獠贼又人事不醒,她将獠贼的头揽在怀里,急得又是掐他人中,又是拿巴掌扇脸:“醒醒,你醒醒啊,狼来了,起来杀狼啊!”
他被打得眼皮子直跳,嘴角直抽,在她怀里忍不住地嚎出了声:“别打了!我、我怕是不行了,要死了!”
见他醒了,楚昭宁停手,捧着他的脸哀求:“你别死啊,兴许是药效太强,求你再挺一挺!”
他血淋淋的手抚上她惊慌的脸,虚弱的眼神分外真诚,“纵小娘子将我毒死,我亦不怨,是我对不住你……若我死了,就将我这残躯喂狼,它们吃饱便不会吃你。”
见他双目迷离又口吐遗言,楚昭宁拼力抱他身子跪坐,将他的头揽到肩上,焦急地抚着他的背大哭。
“我没给你下毒,你不会死。林子里狼多,你喂不饱。要死,好歹杀几只狼再死……好歹撑到天明再死!”
他颤巍巍抬手直指远处,虚弱喘息:“只怕,只怕撑不到天明……你看……阴曹鬼差来接我了。”
“你,你瞎说什么?”若感身后阴寒,楚昭宁霎时僵直了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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