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九年春，细雨缠绵数日，京城骤然放晴。
一行队伍浩浩汤汤从青鸾街走过，脚步声惊飞了檐角栖息的鸟儿。鸟儿掠过繁华街道，飞向一座府邸，随即便没了踪影。
府邸门前匾额高挂，上书“赵府”二字。此时近午时，看守的家丁半阖着眼，鸡啄米似的在阳光下打瞌睡。
猛地眼前阳光被挡住，正要睁眼开骂，一块令牌怼至眼前，令牌之上「锦衣卫」三个鎏金大字让他打了个颤，忙不迭将门打开。
锦衣卫来到府中拿人时，赵柔柯正在作画。
院中春阳正盛，一缕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泄在屋内桌案上。
她搁下笔，正要举起画细瞧，却听见正厅的院中传来响动。她爹赵清远已有两日没回，从前与赵府交好的几家，这两日都闭门谢客，这府中怕是要变天。
这么一思索，她便转身从床下一个暗格中摸出了个匣子。如果赵清远出事，全家下狱，这匣子里的东西也许有机会用得上。
匣子里有三个竖格，她在其中一个格子中翻摸了一阵，摸出了一个几寸来长的圆状铜筒子，将其匆忙塞进了袖囊。
经过游廊时便看见院子里好几个姨娘已经戴上了锁枷，为首的大夫人崔氏面上强忍着镇定，扣上锁枷的手攥了一块锦帕，此时正微微颤动。
院中一人阖眼独坐梨花椅上，一手支起下颌，一手懒散放在扶手上，修长指节慢条斯理地敲打着。
那人朱红飞鱼服上的云龙纹在阳光下好生晃眼，赵柔柯看清了他的模样后，内心一惊。居然是他？
她抬手遮了遮阳光，定睛看向以崔氏为首戴着枷锁的几人。
在那几人之中，有一道熟悉的身影，那是府中唯一正眼待她的三姨娘胡氏。她心中一紧，刚要走过去，胡氏却朝她摇头，眼神朝椅子上坐着的那人瞥过去。
赵柔柯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椅子上那人这次睁开了眼。长眉斜飞入鬓，乌黑冠帽压不住眉眼的桀骜之气。院中一片慌乱，只有他斜倚着身子一派淡定。听着响动，一双黑眸直直向她看过来。
紫藤花攀行而下，密密织成一片花帘，垂挂廊下，随风而动。赵柔柯在这阵风里，脑中盘旋了无数念头。锦衣卫的手段她有所耳闻，如若被抓了去，难逃一死。
思绪盘旋间，忽听对方沉声发令。
一名锦衣卫听令而动，身形如飞梭，跃向她所站的游廊，顷刻间刀柄扣着她的脖颈，将她押在一人身前，从她的方向看过去只能看见一双绣了金线的黑色锦靴。
赵柔柯着一身牙色长衫，乌发由一支乌木簪挽了一个髻。簪不住的几缕青丝随着被扣押的动作滑落在两颊。她被摁在地上，扬起如玉脸颊，眼神清泠泠的，未见半点波澜。
被锁枷枷住的胡氏看到此情景顿时慌了神，语气急切，向院中那人求情。
“大人，此女不过是菜农之女，今日来替她爹送菜，不是赵府中人……”
她话还未说完，便听得崔氏冷哼一声。
“高门之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到如今了还为她打什么掩护？！”
赵柔柯看了一眼崔氏，她被人押着却无半点惊慌，眼神不躲不避，冷冷开口。
“三姨娘不必为我说话，大夫人说得没错，我的确是赵府中人。只是我人微位低，在这府中十年，夫人口中所说的荣我又沾了多少，想必您最清楚不过。”
她从未想过要给谁脸面，也并不介意将后宅之中的腌臢事抬到台面上让外人看个热闹。
那双锦靴慢慢踱至她身前，俯下了身，垂眼仔细看着她，赵柔柯仰头和她对视。
一阵风刮得紫藤萝摇曳生姿，一片花瓣被吹得颠颠晃下，打着旋儿飘落。
那人抬手朝她耳侧伸过，一阵云杉木香掠过鼻尖。她微微侧首要避开，却见他两指之间夹着一瓣花，花瓣在他手上捻出花汁，一阵清香在二人身前环绕。
那道颀长身影离得越来越近，目光顺着她的衣襟看向她袖口。察觉他的目光，赵柔柯不动声色地往下压了压衣袖，内心暗道一声坏了。
身影蓦地靠近，略微上挑的眸子微微眯起，伸手一把将她拽起来，扣住她的手腕。她挣扎得厉害，眼看着那铜筒子滚在了他的脚边。
她想也未想便要扑去捡，这铜筒子当时费了好大力气才从鬼市讨到手，万不可便宜这帮杀神。
突然，那双黑色锦靴踩在她的手上。
一道声音自上方传来，如玉堕寒潭：“松开。”
赵柔柯听到这话，手更握紧了几分。
指骨间传来钻心的痛，五根手指不住地痉挛，她却一声没吭，只缓缓抬起头，眸光在锦靴的主人脸上一寸寸描摹刻画。
这张脸，她定要好好记下来。
周啸阑审过的犯人不计其数，见过的眼睛有惊悚有恐惧，现下面前这一双眼，没有以上情绪，反而还有一丝......挑衅？
他收了脚，将那铜筒子捡起来，垂眼看向她撑在地上的那只手。
白皙指骨上淋漓血痕和黑泥缠绕，粉嫩指尖沾染了不少灰泥，血腥，却也莫名惑人。
周啸阑收回眼，将那铜筒子放在掌心细看，这物件周身镂空，色泽暗沉，底部有一突起的暗鞘。
他在鞘上一摁，筒子一圈弹出数把铜钥。
“有意思。”
暗鞘发出“咔——”的一响，数把铜钥又尽数收回。
他嘴角一勾，慢悠悠地说道：“相传民间鬼市有一老匠人，曾是江湖上有名的大盗，此人武功了得，出入皇宫如入自家，二十年前金盆洗手后却做了匠人，打造的皆非凡物。这铜筒子便是他所造，它有个唬人的名字，叫做乾坤筒。”
说话间铜筒子在他指间一直来来回回地转动，讲到这时，他手掌猛地一收，将它纳入掌心，然后放慢了声调。
“这乾坤筒有数十把钥匙，据说天下间无论何锁，皆可开。对了，民间还有个更加明了的说法，叫做万—户—开。”
他负手在赵府环视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赵柔柯的脸上，似是不可置信，轻笑了一声。
“想不到赵府如此藏龙卧虎。”
随后吩咐属下，“程川，等什么？还不枷了？”
名唤程川的锦衣卫拿着锁枷上前枷人，赵柔柯眼睁睁看着他将乾坤筒收入怀中。
那人浑不在意她看过来的目光，还用手虚点了下程川，漫不经心补了一句，“枷紧点。”
程川给赵柔柯上了两道锁，后又挥手命令几个锦衣卫小旗将人带走，一行人接连被押送出府。
待人走后，程川对着周啸阑回禀，“主子，我们几个将府中寻遍了，没搜到。”
“罢了。”想到那乾坤筒，眸光幽深：“倒也不是一无所获，回北镇抚司。”
正要踏出府，却又转身吩咐，“去查查那女子。”
据他所知，赵清远就只有三个女儿，眼下这个是从哪冒出来的，本事居然不小。
程川年纪轻，又是个直来直去的脑袋，他挠了挠后脑勺，“赵家这一进诏狱怕是都活不成，主子为何还要查她？”
周啸阑斜睨着他，没答话，程川点头称是。
*
锦衣卫的大牢要穿过长长的甬道，牢房以甬道为线左右分立，左手边好几间牢房里看过去都是令人心惊的刑具，越往前走，血腥味越重。
走了有一阵子，押送她们的兵卫在甬道右边一间牢房前停下，她和三姨娘胡氏被推搡进去。
室内一灯如豆，赵柔柯环视一圈，除了一张桌子一盏灯，就只剩墙角的干草，进来没多久，她的牙齿已经开始打颤。
既是锦衣卫来拿人，这里应该不是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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