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珩叫阿信拿了自己的便服替赵枭换上。
一身靛青交领道袍,上头的织锦是略显恣意的云纹,更衬她神清骨秀,玉润金清。
张珩心猿意马地替她正冠。
从前他绝无这样的机会,至多只敢在聆听她训话时悄声望一眼她的背影。
“行了,扎紧了。”
她出言提醒,止住他的回想。
两人才出刑部大狱的门,就见一辆毫无徽记,但用料考究的青幔马车稳当地停在眼前。
吴钦掀帘下车,打眼见着张珩,先福了一礼:“辛苦张大人。”
张珩拱手回礼:“内官言重了。”
吴钦略微一笑,朝赵枭望去:“您是赵魁首?”
赵枭点头回礼:“晚生正是。”
“家里老爷子听闻公子出来,想见一见,请公子上车吧。”言毕,侧身让出车门。
吴钦脸上瞧不出喜怒哀乐,水似地无色无形。
赵枭深吸一口气,率先上了马车。
吴钦朝张珩拱手示意,旋即也撩袍上车,赶车的内侍扬鞭驾马,一行人扬长而去。
赵枭才幸免于牢狱之灾,转头又进龙潭虎穴,一时有些如坐针毡。
吴钦见状,便将帘子掀开一些,风透进来,稍稍拉回了她一些神思。
已是傍晚,车外有寥寥灯火旺起。
车外的景色在她眼前掠过,宫墙的碧瓦朱檐由远及近,一股难以掩饰的威压排山倒海般地袭来。
马车在偌大高耸的宫门前停下,两人下了车。
吴钦引着她登上角楼,快登顶时,却忽闻得一些噪声。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赵枭抬眼一瞧,见坐塌上坐着个玄色背影,地下有盏摔碎的茶碗,里三层外三层的宫人全都长跪不起。
一个面白无须的小太监正左右开弓地扇着自己那张脸,不住道:“奴婢该死,求皇爷饶命......”
万岁爷不发话,只支着下巴朝宫外景色眺望。
吴钦见状,立时上前甩了那小太监两耳光,力道极重:“你这不长眼的东西,搅了万岁的清静还敢求饶,滚下去领板子!”
小太监顶着两颗红桃似的脸,连滚带爬地逃了。
吴钦跪下去,亲自拾掇了那烂摊子。
“皇爷,公子请到了。”吴钦跪在他身后恭敬道。
那玄色的背影终于有了几分动静,他缓缓转过身来。
暮色四合,赵枭尚未看清他的脸,就被禁卫军扈从摁着跪在了地上。
“抬起头来。”
万岁发了话,赵枭便将头抬起来。
她眼里很平静,没有头回面见天颜的惧怕与惶恐。
哪怕看不清他的面容,赵枭心底里也一清二楚。
万岁不说话,就在夜里打量她。
一双眼从上到下地扫了一边,才挤出来句:“不错。”
“顾太傅所言不虚,连中两元的魁首,朕瞧了也稀罕。你师父得知你下狱,以清誉作保,说你乃国之栋梁,定是蒙受了冤屈。”
“如今事情已有定论,倒是朕失察,委屈你了。”
赵枭实在有点烦他这种总是讳莫如深地打机锋,无论前世今生,万岁爷是改不了的。
这话叫她如何去接?
说不委屈,那就是承认他失察,有罪;说委屈,那就是怨他失察,还是有罪。
无论哪种,都容易剑走偏锋。
跟万岁交锋,脖子上的脑袋得摘下来,捧在手里,要你扔你就扔,要你正你就正。
她沉吟一番,旋即拜倒:“回陛下,雷霆雨露,莫非天恩;天下万民,皆为臣子。陛下如君如父,为计之深远,学生此番并非受冤,而是一场磨砺,叫学生感受颇丰,陛下之恩,学生难以言表,唯有感激涕零。”
万岁听罢,问道:“倒是个伶牙俐齿的,怨不得太傅保你呢,他喜欢你倒比喜欢朕更多些。”
赵枭:“顾师素来严正,以清誉作保,实因不忍陛下失却诸多栋梁之材,万千之情,只在陛下一人,学生不敢鸠占鹊巢。”
万岁低笑一声:“你才多大的岁数?说话竟如此老道,和你那座师陆少轩有的一比,不枉他提拔你一番。”
“学生不敢,陆大人见多识广,非我流之辈能及,”赵枭闻言,撇开关系,也不称座师了,“何况学生中榜全赖陛下开设恩科,若说提拔,也只能是仰赖陛下拔擢。”
吴钦在一旁听着,心中暗自讶异。
此人成熟老道,完全与年岁不符,若非转世,那便是天纵奇才了。
万岁这回不问也不笑,沉默良久。
一双手在桌上叩击,扳指磕在桌上发出脆响。
直到赵枭额间的汗滚落在地,他才幽幽道:“朕乏了,你去罢。”
一场审问戛然而止,赵枭心里也有些打鼓。
莫非是自己太过油嘴滑舌惹恼了他?
然而赵枭不能张口问,她只能叩首谢恩退下。
一个小太监送赵枭出了宫门,她忍住回头望一眼的欲望,径直朝前走去。
万岁终于从塌上起身,站在角楼遥遥一望她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叹口气。
吴钦见状,忙递了盏适口的茶上去:“皇爷可是有烦心事?”
万岁睨他一眼:“大伴能替朕解忧?”
吴钦腰弯得更低了:“奴婢无才无德,但有一身糙皮厚肉,若皇爷有气,只管赏奴婢一顿板子出气。”
万岁低笑道:“朕岂能便宜了你。你觉得此人如何?”
吴钦心知他问得是赵枭,思索一番便中规中矩,不贬不夸地答:“是个知书达理的。”
“朕挺中意他,”万岁摩挲扳指,“但若进了朝廷,这种人就不能独独属于朕,叫朕心里恼火。”
吴钦道:“天下都是您的,又何况是他呢。”.
万岁只是笑而不答。
他回身欲走,吴钦紧随其后,下了角楼,见那小太监正脱了亵裤,趴在登上挨打,他大手一挥:“行了,别打了,弄得一身血,怎么近身伺候。”
说罢,大步流星地走了,吴钦跟在身后,稍稍松口气。
看来主子这回,心情尚可。
赵枭出了宫门,才走出几步,就被标着英国公府徽记的马车拦住了去路。
阿信在前头驾车,见了她,略有些不自在道:“赵...公子,我家世子请您上车呢。”
许久不见这野丫头,却不想她摇身一变,成了新科士子不说,还能得了皇帝见召。
最令他惊疑的还是世子的态度,泰然自若,仿佛本该如此。
好在他向来嘴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张珩什么态度,他就怎么做事,做下人的,不需要知道主子太多私密。
赵枭才跨上车,张珩便伸手扶了她一把。
赵枭借力上了车,张珩便立刻问道:“万岁爷....没为难您吧?”
赵枭垂下眼帘,少见的有些疲惫:“把我叫去,本身就算一种为难了,那位的心思岂是你我能猜忌的.....也罢,不提了。”
她低头看自己身上的道袍:“这衣裳待我洗了还你。”
张珩闻言,忙摆手:“大人不必,这衣裳,您穿着正合适。”
赵枭“嗯”一声,靠在窗沿,一言不发。
窗沿有些硬,她忽然有些想念裴如玉的肩头。
那小子被家里养的骨肉匀亭,丰艳美好,连肩膀靠着都很舒坦。
最重要的是,他天真,天真到赵枭可以毫无负担地在他肩头小憩片刻。
这人,好坏都过分任性,赵枭不讨厌这样的人。
她看一眼张珩,见他有些拘谨。
这分明是他的车驾,自己一上来,气氛都压抑了几分。
“你怕我?”赵枭突然出声。
张珩闻言一愣,抬起眼来望她一眼。
他那双眼,总是很湿润,似乎总是很低迷,比不及裴如玉那双永远都发亮的双眸。
赵枭盯着他:“说话。”
张珩认真思索一番,旋即答道:“我怕。”
赵枭挑眉,饶有兴趣道:“继续。”
“我怕您觉得我不中用,怕您觉得我不聪慧,怕您觉得我不果决,”他顿一下,声音小了些,“也怕……您再丢下我。”
赵枭走得那一年里,他在朝堂孤立无援,空有刑部侍郎的头衔,却没人拿正眼瞧他。
家族的规训一寸寸往下压,他竟全无发泄门道,倒在家法中尝尽一丝快意。
越打,说明越是不满,而他们越是不满,他心里就越是快意。
如此循环,他自己也深陷其中。
整日颓丧忆旧,甚至一度想要上书乞骸骨,辞官游历。
好在……赵枭又回来了。
他还能如同从前一般,待在她手下,同她一道登峰造极,纵横捭阖,搅动天下。
绝不能再被她丢下。
赵枭听罢,一时无言。
纵然她拥趸众多,张珩这样的也是千人难求。
如果她要养条狗,取名叫张珩一定不错。
她看着张珩笑了两声,却不接话。
车驾不疾不徐地远离皇城,渐渐步入市井街巷。
赵枭在狱中磋磨数日,好容易出来,很是贪恋这股子人气。
她掀帘朝外看去,见街市上有卖珠钗首饰的铺子,摊贩正和人讲价叫卖,很是热闹。
“停车。”赵枭冲外头的阿信道。
阿信闻言,猛地把缰绳一拉,马车缓缓停驻在市坊外。
赵枭跳下车,掀开帘看张珩:“下来走走,闷得慌。”
这是邀请了。
张珩的心提起来,略显急促地跳动两下,攥着衣摆,跟着跳下车。
“爷,上哪儿去?”阿信叫道。
张珩匆忙挥手:“看好马车。”
说罢,紧追赵枭的步伐而去,留下一脸不虞的阿信。
他也想逛街坊!
市坊处处摩肩接踵,叫卖不断。
烟火气冲散了赵枭心头的一些郁结,角楼之上的交锋被她刻意地抛之脑后。
赵枭来到一个摊铺前,摊主一见着她,捧着一堆物什凑上来:“客官,来瞧瞧呐,咱家新打的金钗,上头还有只喜鹊呢。”
赵枭闻言,拿起来看。
金喜鹊栩栩如生,展翅欲飞,很有些大巧不工的灵动,与裴如月十分配适。
赵枭问:“掌柜的,你这珠钗怎么卖?”
掌柜的伸出手指头一晃:“三十文就够。”
赵枭攥着那支珠钗,抬眼看着张珩:“你先替我垫付着。”
张珩闻言,怔愣一瞬。
难不成大人今世成了女子,便也会有这些癖好吗?
纵心内犹疑,他还是掏出一串铜板递过去:“不用找了。”
赵枭满意地将那珠钗收进袖兜,继续朝街市里行进。
她才出了牢狱,出来散散晦气,顺便也带些东西回兰香阁,她还惦记着锦绣繁华两个小馋虫。
赵枭饶有兴味地在周遭游荡,一边应付张珩,叫他付账买了好些东西,这回没了阿信,他便提着大包小包,鹅似的一左一右,一深一浅地走。
前头摊贩聚集,路稍显拥挤起来。
赵枭无意间朝人潮里望去,眼神却倏地一顿。
她又定睛一瞧,神色有些怪异。
张珩跟在她身后,注意到她的变化,正欲开口问,却见赵枭已经挤进了人潮人海中,只能看见个背影,于是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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