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霜不是一个相信所谓一见钟情的人。
那家茶楼的说书先生翻来覆去都是那一套故事。墙头一顾、闻琴解佩,很没意思,路过听一回觉得新鲜,听多了只觉得莫名其妙。
天底下千千万万人,数都数不清。哪里能在万万人中恰好一瞬相逢呢?
今天说的还是这老一套。吃点心的时候,谢怀霜听了一耳朵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擦干净手指,摇着头走开了。
比起来这些老套故事,还是他家的点心好一点,云片糕做得是最好吃的,要告诉——告诉谁呢?
谢怀霜很确定自己忘记过一些事情。自己的武功、自己的学识、自己的剑茧、自己的旧伤,以及那柄从不离身的短剑,都不知道从何处得来。
——还有那些总是自己冒出来的、一闪而过的念头,比如眼下又忽然冒出来的“要带什么人也来尝这里的云片糕”。
可是带谁呢?
这是他来到观星城的第三个月,跟自己最熟悉的应该是求真局的管事。平心而论,也是不错的人,但是谢怀霜想一下,觉得自己跟他分享云片糕的兴趣不大。
最近甚至有点想躲着他走。管事人很好,但有时候有点好过了头了,最近总让自己夫人来给他介绍东家或西家的姑娘们。
姑娘们都是很好的姑娘,只是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抗拒。
但的确相当抗拒,每次都要拒绝,很有点烦。好在前几次自己都把话说得明白,这段时间那夫妻二人似乎就有点歇了这个念头。上午去跟他说自己要出门一趟拿样书、下午再回去的时候,管事就没再提这件事。
——虽然当时其实他捋着胡子开了个头,被自己面无表情看了一眼,就又低下头不说话了。
良好的开始。下次还这样冷着脸吓唬他。
又转过一条街,墙上红粉桃李压下来,明晃晃的。谢怀霜还是一点想不起来,自己到底要带谁来尝那个云片糕。
先跟之前一样,记下来这件事好了。
眼下是春色渐深的时候,日光照下来,铺在青石砖上亮亮的一层。谢怀霜转了两个弯,找到那家书局,来拿前几天说好的样书。
“九先生,”
书局的老板是个年轻的姑娘,姓何,手上噼里啪啦算盘打得正热闹,听见脚步声就抬头。
“来这么早?”
谢怀霜放下来钱,果然看见何老板笑得更高兴:“也没什么旁的事,早些来问问。”
被管事连着介绍了好几次的婚事,谢怀霜看见何老板这样的人很安心——她看见钱比看见自己高兴多了。
“您先坐着,”何老板收了钱,“我去后面问问。”
谢怀霜就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来。何老板的书局在这条巷子的中间,每次来的时候,他都会路过一处院落。
明明是很好的位置,能被阳光晒得透透的,但好像很久没什么人住过了,每次见到,都是院门紧闭上着锁。
谢怀霜路过的时候总会忍不住多看一眼。偶尔有那么一两次,院墙一瞬之间不存在了一样,映进眼底的忽然是蔷薇花、芍药花和玉兰花,长枪短剑随便靠在墙角,药汤在炉子上面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上次跟何老板打听的时候,她正在整手头的新书,闻言头也没抬:“那地方本来就一年到头住不了几回人,估计是谁在这临时落脚的地方,也不奇怪——什么?你说看见院子里面了?”
她说到这里顿住,抬起头,以一种很怜悯、很复杂的目光看过来。
谢怀霜忽然心头一跳,正要开口,又听见她接着道:“……今日上课又被那群猴崽子气晕了吧?”
“……”
谢怀霜觉得,她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本来这次和管事请了半日的假,但拿到样书比预想中快了一些。谢怀霜抱着书,在上了锁的院门前又站了一站,顺着原路往回走。
其实不着急回去,几本书也不算沉,他原本的计划是再回去买一份云片糕晚上回去吃,顺道看看茶楼的说书先生又在说什么一见钟情的老套故事。
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到了路口,脚竟然自己就往回学堂的方向了。
谢怀霜对于在学堂教书这件事不讨厌,看见天真烂漫的小孩子也算得上喜欢,尽可能仔细地去教。但有时候的确有些头疼,偶尔还会有几天,不太想去面对怎么教都教不会的学生。
——所以今天自己这么着急回去做什么?
不知道,只知道脚下越来越快。
朱雀楼、迎春巷、东市集,一路上的景色都轻而快地掠过去,站在学堂门口的时候,谢怀霜才终于停了一下,抬头看一眼匾额。
大概是今日春光太喧闹,明明都是很熟悉的景色、很熟悉的地方,为什么心里慌乱至此呢。
还没进去,就隐约听见说话的声音。谢怀霜在门外先站了一下,看见几个人影拖在地上,好像听到有人在找自己这个九先生。
那就进去。
抬手摸摸簪发都还算整齐,谢怀霜提一下衣摆,跨过门槛:“您找我?”
只来得及说这一句话。明明只是一个背影,天地一霎都安静了,缓缓地凝滞在春光里。
——这世上竟然真的有一见钟情!
管事慌里慌张地绕过来絮絮地说什么这是祝副城主云云,心里面紧张得不得了——这地方上一任管事被查出来贪钱的时候,就是祝副城主亲自来办的,雷厉风行不留一点情面,想一想都很吓人啊!
眼下这个架势指名道姓来找九先生,不能是有什么过节吧?
管事越想越害怕了,又很小声地说他脾气有些古怪、先生你自己小心一点——苍天一定要辨忠奸啊!九先生就算有什么错也一定是别人陷害的!
谢怀霜其实没听进去几个字,看着对面慢慢转过来的人。
一见钟情了,然后呢?那说书先生也没说然后啊!
怎么追求一见钟情的人,这么重要的问题,居然一个字都没讲过!
误人子弟。误人子弟!
上来就说对别人一见钟情了似乎不太好。谢怀霜悄悄琢磨一下,觉得自己应该还算是端住了脸上的表情,没让对方看出来——吓到别人怎么办?
这个祝副城主也很奇怪,盯着自己不说话,刚一张嘴又开始流眼泪。流一滴泪谢怀霜偷偷心疼得抽抽一下,找出来手帕,本来想直接帮他擦的,想了想,还是只递过去。
太直接了会吓到别人的!
虽然——谢怀霜盯着对面深邃眉眼的时候,心里想——虽然总觉得,自己跟这人在哪里见过似的。
也许真的曾经认识呢?
想到此处的时候,一向很稳的手忽而抖了一下,放在顶上的一本书就落在地上。
*
发现对方躲在海棠树后面偷偷看自己的时候,谢怀霜更确认了一件事。
自己跟这个叫祝平生的人,之前一定认识。
果然走到树底下试探着握住他手腕的时候,对方就愣一下,而后开始颤抖,明明是笑着的,偏偏又闪起来泪光,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
晚上他就住在自己隔壁。谢怀霜躺下了,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又披了衣服起来,刚推开窗户,就看见旁边的窗户也是开着的。
隔着昏昏月色,两个人的视线就这么撞到一起。
学堂上溜出来开小差的学生一样,两个人在各自的窗户里面冒出来脑袋。谢怀霜先没话找话,说今晚月色倒是很好。
祝平生抬头看一眼细弯钩似的、若隐若现的淡月,又看一眼昏昏暗暗的庭院,实在不解对方此话何意,又不敢问,只能顺着他小心翼翼地接话,说今晚月色的确很好。
两边又陷入安静了。谢怀霜很着急地在心里面翻箱倒柜想找点别的话来讲,偏偏一抬头看见对面的脸,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
——长这么合自己心意干什么?一定是故意的。
“这么晚了,不睡觉吗?”
对面先开口了,谢怀霜立刻答道:“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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