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优柔寡断,甚至滑稽地向那些野蛮人请求沟通,已经玷污了帝国的颜面。”副官的右手,看似无意地搭在了腰间的枪套上。“远东不是你们勒文家族和索尔贝格家族的地盘,皇帝陛下从来都站在我们这边。他早晚向这些东方的蛮子全面开战,而我们将不遗余力为他制造开战借口,再铸帝国的荣光,请您牢记这一点。”
“砰!”
枪声炸响,并非来自山下,而是来自副官手中不知何时举起的佩枪。
大萨满的胸前出现一个殷红的血洞,他脸上的愤怒凝固了,苍老的身躯晃了晃。他手中那瓶酒先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随后他像一棵被砍倒的古树,重重地倒在这片他至死守卫的土地上。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屠戮的序幕,由帝国军队率先拉开。
“砰!砰!”
那些部族的战士同样训练有素,他们反应极快,几乎是副官开枪的同时,战士们立刻就击倒了几名士兵。
但里奥尼德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来的勇气与疯狂,当副官开枪的瞬间,几名士兵立刻冲上来掩护着他,哪怕是用身体去帮副官挡下子弹。
但部族战士人数太少,他们在帝国士兵一轮齐射之后就被射杀了几人,不得不向营地深处后退。
“我警告你,上尉,和平谈判是皇帝陛下亲自向我下的指示,你不能再向前一步!”里奥尼德没有佩枪,他只能拔出了马刀,堵在营地间的小路上。
“我也警告你,中校!如果谈判遇挫,东瀛人袭击我们,清理原住民建立防御阵地,抗命者格杀勿论,这也是司令部下达给我的命令。清醒点吧!贵族军官!因为你的犹豫导致你的同胞已经死了!难道他们就不如这些野蛮人值得你的同情吗?现在是战时状态了!”
副官摆摆手,示意士兵们一同上前:“去!给我把中校的刀缴了!绑到屋子里关着!”
几名精壮的士兵立即向前,他们的枪几乎快要指到里奥尼德的眼前,他不得不把马刀扔到地上。
里奥尼德被绑起双手,两名士兵将他关押到旁边的小屋,看到那些盛放草药的篮子,和桌上的油灯,他知道,这是他与萨哈良睡过的储藏室。
“勒文中校,别太在意。我知道战场抗命的代价,但这是司令部的命令。记住,你是一名帝国军人。”
小屋的木门重重关上,里奥尼德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屋外那些士兵从门前跑过,他们厚实的军靴让脚步声变得格外响亮,就连屋子里的灰尘都被震落到地上,震落到里奥尼德来不及闭上的双眼里。
他的眼睛被尘土刺得睁不开眼,泪水也流了出来。只不过不知道是因为迷了眼睛,还是因为痛苦。那双原本冰湖般美丽透亮的灰蓝色瞳孔蒙了尘,看不清下面藏着的是什么样的心情。
里奥尼德在地上翻滚着,想找到什么东西磨开绳子。但那些精兵也同样精于此道,他们捆得太紧了,没有给他留这个机会。
此刻,他听着屋外零星响起,或者密集响起的枪声,或是器物摔到地上,或是房门被踹开,或是枪托砸下去,或是男人或是女人们痛苦喊叫的声音,或是牲畜和马匹的哀鸣,或是......或是......或是......或是他自己的心跳声。
他胸前的皮肤变得好像无比的敏感,以至于能感知那枚挂坠盒的重量和形状。他感觉到,萨哈良和伊琳娜在他的胸前变得越来越沉,越来越沉,甚至压得他喘不过气。那枚不在身上的勋章同样压着他,让他连嘴唇都变得青紫。
伊琳娜说得对,他不该当一名军官。
早在铁路营险些哗变的时候他就该知道,父亲身为元帅,将最多的教育投入给了哥哥,让他成为了琥珀海舰队最年轻的舰长。父亲只是希望自己能成为哥哥的备份,他从来没教过自己军队的运行逻辑,军校也从没教过他。
像他这样从未有过军功,却升到了中校的军官,无法控制住自己手下的人。
直到此时,里奥尼德仍然没想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他不理解主战派竟然可以为了构陷他不把那些部族民的生命放在眼里,他还是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是自己没有保护好部族的人。
可是,他做错了什么?他哪里都没有做错,他努力完成论文,他不太努力的当着军官。只有在皇帝赏赐他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能平衡两者,把每一件事都做到最好,他认真的执行着自己整理出来的与原住民谈判细则,他认真的想保护好部族。
但可惜,事与愿违。
可是,如此一来,该如何面对萨哈良?
泪水滴落到地面上,滴落到那些尘土上,迅速溃缩成一个个水珠。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看着透进窗户里的阳光将储藏室里的杂物影子慢慢拉长,光线越来越暗,直到血红色的晚霞映照在身旁斑驳的泥土墙壁上。
这时候,房门被打开了。
“中校,这短短几个小时的禁闭,感觉如何?我知道你们这些贵族军官就连关禁闭也要做天鹅绒面的椅子,委屈你啦。”
那位副官看起来心情不错,他和身旁的排长身上,都沾着血渍。
“报告连长!山下的东瀛军队没有继续向前!哨兵和他们接洽,他们说以为是反抗军在活动,已经准备撤军了,事后他们的外交官会去和司令部致歉。”
副官听完哨兵的汇报,看了眼已经奄奄一息的里奥尼德,朝地上猛啐一口,说道:“妈的,这帮东瀛蛮子都不看看是谁吗?”
他说话的语气看上去有几分遗憾,倘若两方接战,或许就能促成全面开战了。
哨兵又指向祭场的方向,说:“连长,还有一件事,在祭场那边森林里执行任务的小组,抓到了两个间谍,其中一人说,他认识中校。”
“哦?中校,你不会跟东瀛人还有往来吧?这可真是意外收获。”副官指着倒在地上的里奥尼德,说:“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你们的中校松绑,带他到祭场!”
前往祭场的路上,里奥尼德不敢看两侧黑洞洞的房屋,和地上尚未干涸的血迹。他只能闻到猛烈的铁锈味,和浓烈的腥味。突然,他感到胃里一阵抽搐,蹲在路边剧烈的呕吐着,一直吐到脸色惨白,嘴唇也没了血色。
副官递过来一个水壶,他用难以置信的表情说道:“没想到我们的中校几乎像个新兵蛋子一样,只是闻见血腥味就会呕吐了。但对我来说,这比你送给大萨满的那瓶伏特加还要香醇。”
一旁的士兵听他这么说,都笑了出来,还有胆大的走上前去帮里奥尼德拍着后背。
此时祭场上散落着那些部族战士的尸体,游弋的士兵们缴获他们的武器,或者从他们身上取下那些制作精美的护身符,作为战利品。
那两名被抓捕的间谍正跪在地上,由一名士兵看押着他们。
听到副官对里奥尼德说话声,其中一个间谍抬起了头。里奥尼德认出了那个人,他脚步放缓,随后愣在原地。
“怎么?你还真认识他啊?下士!把那个扬着脑袋的间谍踹过来!”
看押间谍的士兵一脚踹到他身上,那人重重摔倒,胸前挂着的特制相机也摔在地上,镜头上的玻璃碎了。
“嘿嘿,少校,我们又见面了,是不是该让我独家采访您了?”就算没见到人,只听声音,里奥尼德也知道那人是谁,他正是在女皇号旅行专列上的,那位名叫维克多·舍甫琴科的小报记者。
里奥尼德艰难的张开嘴唇,一字一句的说道:“如果我说话还有用的话,建议你们立刻去抓捕杜邦先生,海滨城,英圭黎领事馆旁边那家拍卖行的古董商人,他是东瀛人的间谍。”
副官看了一眼他,说:“听见了吗?把这个人记下来,回去抄了!”
当他们赶下山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司令部派来骑兵连援助他们,那些东瀛军队的长官早已在山下等候,再三向他们致歉,甚至协调来几辆马车帮助他们转移伤员和那两名俘虏。但副官经验丰富,没有让他们靠近那两个间谍。此时所有人都知道,这下真的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了。
里奥尼德独自坐在东瀛军官的豪华马车里,车上隐约能闻到一股奇异的檀木香气,一如在拍卖行会客室闻到的,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车队转过金角湾的岬角,副官派出一队兵力前往拍卖行,搜捕杜邦先生。另一队则是继续前进。经过中央大街上的索尔贝格商会时,马车突然停下了。
“你们能不能别这么急啊?跟没见过肉的狗一样!”副官跳下马,他拿起马鞭,驱赶着正从索尔贝格商会里往外搬着各种金银珠宝、古董和名画的士兵。那些士兵见他后边跟着骑兵连,连忙四散而去。
有位胆大的军官跑过来,和副官对峙:“这是司令部让我们过来查抄的!你们这样我可要喊宪兵队过来了!”
“滚吧!到时候我跟你们长官说!”副官喊来骑兵连的连长,那位连长打开马车的门,对眼睛已经失神的里奥尼德喊道:“中校,听说您的未婚妻就是索尔贝格家的?正好,我们帮你把大小姐的嫁妆抢过来!到时候给您送两件,您记得给流放到远东挖土豆的老丈人留点棺材本!”
“行了,行了,积点口德吧。”副官笑着把骑兵连连长赶到一边,接着和里奥尼德说:“中校您别往心里去,都是粗人。我让车夫把您送到住处,最慢半个月首都参谋部那边也该寄来您的处理结果了,慢慢等吧。”
说完,他拍了拍马的屁股,对车夫说:“走吧,任务圆满完成,完事过来喝酒!”
里奥尼德最后看着索尔贝格商会的正门,那上面的封条已经扯在地上,几名士兵正拆下旁边的招牌,将它重重砸到一旁。
看着那些士兵查抄商会的财产,里奥尼德想起德拉克罗瓦的那张名画《十字军占领君士坦丁堡》,一如皇帝建设海滨城时,模仿的那座君士坦丁堡被十字军劫掠时的场景。
回想起在面馆的时候,那些儿童口中的童谣再一次在耳边响起。
从宿醉中醒来时,已经不知道是几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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