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潇湘竹韵》
却说那黛玉自荣国府归来,心头郁结,兼秋夜风寒侵体,不几日便真个病倒了。
起初只是微咳低热,长生只道是寻常风寒,请了大夫来看,开了疏风散寒的方子。
谁知三五剂药下去,非但不见好,反添了心悸盗汗、夜不能寐的症候,一张小脸瘦得脱了形,整日昏昏沉沉,竟有几分当年贾敏病重时的光景。
长生心中焦灼,连换了三位大夫,诊脉开方,说法各异,有说是“思虑伤脾”,有说是“肝郁化火”,更有说是“先天不足,邪入心包”,药用得愈来愈重,黛玉的身子却一日弱似一日。
这日清晨,黛玉咳得狠了,紫鹃捧着漱盂来接,竟见痰中带着几缕血丝,吓得魂飞魄散,哭着来报长生。
长生正在书房翻阅林如海留下的几本医书,闻言手中狼毫“啪”地折断,墨汁溅了满纸,染污了刚抄到一半的《心经》。
他扔下笔,疾步赶至姐姐房中,但见黛玉倚在床头面如金纸,唇无血色,喘息细若游丝。
林黛玉听见他脚步声,勉力睁眼,目光涣散,气若游丝道:“长生…姐姐…怕是不中用了……”
“胡说!”长生厉声喝道,眼圈却已红了,上前握住姐姐冰凉的手,声音发颤,“姐姐定能好起来。长生这就去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便是倾家荡产,也要医好姐姐。”
他强作镇定,转身出房,脸色已沉得能滴出水来。
廊下,林福、林安早已候着,皆是满脸忧色。
“这几日,姐姐的饮食汤药,谁经手?”长生问。
林福躬身道:“回小爷,姑娘的饮食是小厨房刘嬷嬷亲自料理,老奴在旁盯着,绝无外人插手。药材是老奴亲自去‘回春堂’抓的,方子是保和堂李大夫开的,煎药是雪雁守着,寸步不离。”
长生不语,在廊下来回踱了几步。
秋日阳光透过廊下竹帘,在他苍白的小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他忽地停步:“去,将这几日姐姐喝剩的药渣、用过的膳具、乃至房中熏香灰烬,统统取来。再去请两位大夫,一位,去太医院请,不拘多少银子,只请最擅治妇人虚损之症的;另一位……”
他竟然有了不确定之色,“去寻仁心堂那位老先生,他若在京城,务必请来;若不在,打听他可有什么高徒一并请来!”
林安一惊:“小爷,仁心堂那位行踪飘忽,京城这么大,况且老先生先前一直在扬州…”
“去找!”长生打断,眼中是与其年龄不符的厉色,“扬州城能找到,京城就也能找到。多派人手,将京城内外药铺医馆翻个遍,也要寻到踪迹!”
林安不敢多言,匆匆去了。
长生又对林福道:“将府中所有下人,不论内外、粗细,一律唤到前院。我要亲自问话。”
不过一刻钟,林府上下二十余口,从管事嬷嬷到洒扫小厮,皆垂手肃立院中。
长生站在廊下石阶上,身量尚不及成人腰际,此刻却自有家主风范,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竟无一人敢抬头对视。
“我姐姐的病,来得蹊跷。”长生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砸在每个人心头,“今日,谁若知晓些蛛丝马迹,现在说出来,我赏银百两,既往不咎。若此刻隐瞒,待我查出来——”
他一字一句,“乱棍打死,送官究办,祸及家小!”
院中一片死寂,几个胆小的丫头已开始发抖。
半晌,角落一个负责洒扫后园、名唤小菊的粗使丫头,忽地“噗通”跪倒,以头抢地,颤声道:“小、小爷饶命!奴、奴婢前日…前日清晨打扫后园,见、见那株老桂树下泥土似有翻动过的新痕,奴婢当时没在意,只当是野猫扒的。”
长生瞳孔骤然收缩:“带路!”
众人簇拥着来到后园。
那株百年老桂,枝繁叶茂,正值花期,甜香馥郁。
长生命人细看树下,果然见树根旁有一处泥土颜色略新,与周围不同。他脸色更沉,喝道:“挖开!”
两个健仆取了铁锹,小心翼翼掘开泥土。不过挖下半尺,铁锹便触到一物。
拨开浮土,竟是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小包。林福用树枝挑开油布,里头是几块黑褐相间、似木非木、似石非石的物事,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
“这是……”林福脸色大变,他久在宅门,见识过些阴私手段。
“是麝香,且是经阴寒药物炮制过的。”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忽从人群后传来。
众人急回头,只见林安引着一位须发皆白、衣衫褴褛的老者匆匆而来,正是扬州仁心堂那位老先生。
他竟不知何时到了京城却又恰巧被寻到,且悄无声息进了府,林长生已无心过问,连忙让开。
老者分开众人,上前拾起那油布包,凑到鼻端深深一嗅,又掐下一点碎末,在指尖捻开细看。
老者面色陡然阴沉:“好歹毒的心思!此物以麝香为君,佐以朱砂、寒水石、阴地蕨等数味大寒大毒之药,用特殊法门炮制,埋于桂树根下。桂树性温,花香浓烈,正可遮掩此物异味。人若久居附近,日夜吸入这混合之气,初时只觉神思倦怠,日渐消瘦,继而心脉受损,咳血盗汗,状似虚痨之症。寻常大夫不明就里,多以温补疏散之剂治之,无异于抱薪救火,加速其亡!不出三月,必会油尽灯枯,且死后脉象与重症虚痨无异,极难察觉!”
一番话,说得满院人毛骨悚然,几个胆小的仆妇已软倒在地。
长生身子晃了晃,脸色惨白,死死盯着那包毒物,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与后怕。
若不是他多了个心眼,若不是这小丫头偶然看见…姐姐她……
“先生!”长生稳住身形,朝老者深深一揖到底,声音颤抖,“求先生救我姐姐!林家必倾家以报!”
老者扶他起身,叹道:“小公子先莫急,带老朽去看病人。”
一行人急急回到黛玉房中。
老者为昏沉中的黛玉细细诊脉,又看了先前几位大夫开的方子,连连摇头:“庸医误人!姑娘分明是中了阴寒之毒,邪入心包,扰动神明。这些疏散发表、温补燥热之剂,正是以火济火,以毒攻毒,将毒性逼入脏腑更深!幸得发现尚早,若再晚上三五日,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
他不再多言,径自走到书案前,提笔开方。
笔下所书,尽是附子、干姜、肉桂、吴茱萸等大辛大热之药,用量惊人,又加入犀角、牛黄、麝香、珍珠等解毒镇惊的珍稀药材。
“此方凶险,乃是以大热攻大寒,以毒攻毒。”老者搁笔,神色凝重,“姑娘中毒已深,心脉受损,非此虎狼之剂不能拔除病根。三日内,若高热能退,咳血能止,神识能清,便有一线生机。若不能……”
他摇摇头,未尽之言,众人心知肚明。
长生咬牙:“但凭先生施为!所需药材,无论多珍贵稀罕,林家不惜一切代价!”
药很快配齐煎好,黑漆漆,气味辛辣冲鼻,闻之欲呕。黛玉已昏沉不醒,牙关紧咬,药根本喂不进去。
紫鹃、雪雁哭着尝试几次,皆以失败告终。
长生默默接过药碗,自己先含了一口。那药汁入口,如同火烧刀割,苦涩辛辣直冲天灵。
他眉头未皱,俯身凑到姐姐唇边,以口相渡,一点一点,将药汁哺入黛玉口中。滚烫的药汁与他冰凉的唇相触,黛玉在昏迷中似有所觉,喉头微动,竟咽了下去。
一旁众人看得呆住,紫鹃捂着嘴,泪如雨下。
如此一日三次,长生不假他人之手,亲自哺药。
夜里,黛玉发起了高热,浑身滚烫,脸颊苍白,胡话连连,一时凄声唤“母亲”,一时又惊恐地喊“宝玉走开”,更多时候是细弱地叫着“长生…弟弟…”
一时分不清是叫长生,还是希望弟弟正如长生。
长生彻夜不眠,守在她床边,用冷帕子一遍遍为她敷额,握着她冰凉的手,一声声应着:“姐姐,长生在长生在这儿,谁也伤不了你……”
到了第三日黎明,黛玉的高热终于退去,咳血也止住了,虽仍虚弱得说不出话,眼神却渐渐清明,能认出人,也能勉强进些米汤。
老者再次诊脉,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些许:“毒性暂压住了。但姑娘元气大伤,心脉受损非一日可复,需得静养一年半载,精心调护,方有痊愈之望。切记,此后绝不可再受刺激,不可悲恸,不可劳累,更不可再接触任何阴寒之物,否则前功尽弃,神仙难救。”
长生悬了三日的心,此刻才重重落下,一股虚脱感瞬间袭来,他踉跄一步,被林福扶住。
他推开林福,再次朝老者深深跪拜:“先生再造之恩,长生没齿难忘!上次匆忙尚未询问,请先生示下名讳仙乡,他日必结草衔环以报!”
老者忙扶起他,目光复杂地看着这面色苍白却颇具仙缘的孩童,长叹一声:“老朽姓严,单名一个朴字,山野之人,漂泊无定,不必记挂。小公子,老朽有一言相劝。这高门大宅里的阴私手段,层出不穷,防不胜防。你们姐弟年幼更需万分小心。令姐此番生机,来之不易啊。”
长生肃然再拜:“严先生金玉良言,长生谨记肺腑。”
送走严先生,长生回到书房。
那包毒物就放在书案上,他盯着看了许久,忽然开口:“林安。”
“小爷。”林安无声无息出现在门口。
“这包东西,你悄悄送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沈砚沈大人府上。不必多说,只让他看看便是。”
长生又添补充,“再查,这府中近日有谁与荣国府的人有过接触,有谁告过假,出过门,见了什么人。一厘一毫,都要查清。”
“是。”
当日下午,林安带回消息:
看守后园角门的王婆子,约莫七八日前曾告假半日,说是女儿染疾。但有人瞧见,她并未回家,而是鬼鬼祟祟去了荣国府后街,进了一家刘记茶肆”。约莫半个时辰后,一个头戴帷帽、身形富态的妇人从茶肆后门匆匆离去。有那眼尖的认出,那妇人的衣裳料子和鞋样,极像荣国府二太太王夫人身边最得力的陪房——周瑞家的。
长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无波澜。
果然是她。
好一个吃斋念佛、菩萨心肠的二舅母。
“小爷,可要报官?或是立刻修书告知老爷?”林安拳骨捏得发白,愤愤不平。
“报官?”长生冷笑,笑意未达眼底,“无凭无据,一个粗使婆子捕风捉影的指认,能扳倒荣国府的二太太?至于父亲……”
他声音低沉下去,“此事绝不能让他知晓,父亲性情刚直,若知贾家竟用如此阴毒手段戕害姐姐,必会不顾一切与贾府决裂,甚至闹上朝堂。可如今他在扬州盐政任上,如履薄冰,多少双眼睛盯着,绝不能有半分差池,更不能因后宅阴私授人以柄。”
他走到窗前,望着院中那株已被连根掘起、付之一炬的老桂树残迹,缓缓道:“此事,到此为止。”
“可是!”林安不平正准备高声,却被打断。
“那个王婆子,给她三十两银子,打发她回金陵原籍,永不许再踏入京城半步。告诉她,若敢在外胡言乱语,她金陵的儿孙,便不必活了。其余知晓此事的下人,各赏三个月月钱,但也要让他们明白,今日院中之事,若有一字泄露于外,无论有意无意,皆以背主论处,乱棍打死,绝不容情。”
“小爷!”林安急道,“难道就这般放过那些黑心烂肺的?”
“放过?”长生转过身,晨曦映在他苍白的小脸上,阴郁得让林安睁大眼睛,“杀身之仇,不共戴天。只是眼下,我们羽翼未丰,撕破脸徒然打草惊蛇。”
他走回书案,提笔给沈砚写信。
信中并未提及毒物之事,只先诚恳致歉,说本应亲往拜谒,奈何家姐病重,实在无法脱身,又隐约提及,近日宅中不甚安宁,有宵小作祟,幸得贵人相助,方化险为夷。
最后写道:“家父常言,沈世伯刚正不阿,有古君子之风,乃朝中砥柱。长生年幼,于世情多有懵懂,唯知君子处世,当如松柏,不惧风雪。然幼苗稚嫩,亦需沃土滋养。今家姐病弱,长生孤稚,客居京城,每思及此,夜深难寐。若蒙世伯不弃,暇时赐教一二,则长生幸甚,林家幸甚。”
这信写得极有分寸,示弱以博同情,却不显卑微,求庇以寻依靠,却不失风骨;隐约点出危机,引人遐想,却不落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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