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加立刻意识到：这是女巫的陷阱。

生命教会严禁人体解剖，因此，医生们用动物取而代之。但长久以来的观点仍然如此：他们都残忍地解剖动物了，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解剖人类呢？

但埃德加骑虎难下。他必须向女巫展示，但凡有一点机会，他都要争取，这样才能将一所崭新的外科医生学院建在教会开设的医药学院旁边。

埃德加脸皮一跳，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当然可以。很高兴看到您对此感兴趣，这是我的荣幸。您要选哪只呢？”

“就这只小的吧，”罗琳随意指了一只，“大的兔子要拿来卖钱。况且我听说，越小的东西越需要精巧的操作。”

黛丝向罗琳投来赞赏的目光。在她看来，这无疑是一次下马威，女巫既表明了态度，又不显得无知和胆怯。

于是一只可怜的小兔子就这样被选中了，它乖巧地卧在一块石头上，对即将到来的命运一无所知。

埃德加遣男仆去取他的手术工具，出于人道主义，罗琳也准备了一道小型咒语。

传统的生命教会仪式均由五种仪式物品组成，其中，水晶球指向女神，摆放在仪式阵中央，是每位仪式女巫必会随身携带的物品。

第二重要的是各式各样的植物精油蜡烛，它决定着仪式是正向还是负向，仪式的具体领域。因此，如果说草药女巫常年都在熬制药剂的话，仪式女巫就常年都在调制精油、制作蜡烛，她们身上总是带着各种各样的复杂香气，经验丰富的女巫甚至可以通过别人身上的味道判断出对方最擅长的领域。

另外三样仪式物品则因人而异，不同女巫会选择不同的仪式物品组阵，越是普通低级的仪式，阵法的组合形式就越复杂多变。

给一只幼兔施加昏睡咒，不需要太过贵重的材料。

罗琳点燃一支迷迭香精油蜡烛，又在其余三角放上一片干石楠花瓣、两滴蜂蜜和一点赭石粉末。

“母神啊，我请求您的注视。请让这只幼兔陷入永不醒来的安睡。”

施放这种咒语有点像童话故事里邪恶的仙女教母，不过，它可以作为麻醉的上位替代，还不用担心剂量问题，只需要准备一位施咒和解咒的女巫即可，实在方便。

埃德加第一次享受了这种待遇，赞叹不已。显然，他也与罗琳想到了一块去，否则，每次解剖前都要将动物提前杀死，不利于保存尸体的完整性。

他下刀精准。虽然手法中仍带着野路子出身的粗糙，但幼兔身小，便使他的操作不得不精密周到了。

埃德加显然解剖过不少兔子，动作行云流水、熟门熟路。参加惯了地下聚会，他下意识地为看客讲解起来：“这是兔子的心脏，这是肺……这是胃。”

切开兔子的胃，里面有着未消化完的干草。

幼兔被解剖成零散的肢块，血淋淋地摊在石头上。

两名女巫都面不改色。

黛丝虽然不喜，但还是为这场表演轻轻地鼓起掌来。听说由于埃德加等人的推动，近年来圆形剧场中开始流行起了外科手术表演，人们或是为了观看血腥场面，或是为了观看贵族像猴子一样在舞台上跳来跳去，都不介意慷慨解囊，买上一张门票。

黛丝于是略微讽刺地说道：“按照规矩，男爵大人，我应该为这场表演付您两枚金币。”

埃德加并不恼怒，他为自己成功在女巫面前展示了解剖而感到荣耀。他像谢幕那样欠了欠身，微笑道：“如果您下回赏脸前往剧院观看我们的手术表演的话，我将终身为您免除门票。”

“您也一样，罗琳小姐。”他同样对罗琳说道。

罗琳眨了眨眼，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她当然不能在黛丝面前表示，但事实上，她感兴趣极了！

黛丝并未接他的茬，她当然不会去的。女巫如果公开现身在外科手术剧场，那意义将大不一样。

“让我们将目光先放回到这些兔子身上吧，”罗琳说道，“大人，我还是坚持我的看法。没人能感而有孕，也没人能真的生下兔子。”

“我亲自为珍妮接生。”埃德加说道，“如果你们愿意多留几天，或许还能看到珍妮的下一次生产，亲眼看到兔子从她的产道里分娩下来。”

“我想不用了，”罗琳微笑道，“男爵大人，您知道登载那样的新闻对女巫毫无意义，不论是真是假——更何况我已看穿您的把戏了。”

“哦？”埃德加挑了挑眉，“我听说过您在劳伦特·法蒂姆家的表现，罗琳小姐，实在精彩。仁慈的女神又向您作出了什么指示吗？”

“没有人能在女巫面前撒谎；因女巫的眼就是女神的眼。”罗琳说道，“请您配合，将那些装兔子的罐子拿来给我。”

作为女神的信徒，埃德加只能遵从。

罗琳拧开玻璃罐的盖子，用钳子将里面浸泡的兔子尸体夹出来。

她将泡得发黄的兔子与刚被新鲜解剖的兔子放在一块。

埃德加仍保持着微笑，但只要细看，就会发现他的笑容变得僵硬。

那些被散碎生产出来的零件，泡在罐子里时还不明显，拿出来时就会发现末端有人为切割的痕迹。

按照埃德加所言，珍妮不仅产下了兔子零件，也产下了完整的兔子。

罗琳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男爵，请继续解剖吧，我想要看看，人产下的兔子和普通的兔子，有什么不同？”

这是女巫的陷阱。

埃德加再一次意识到。

但他不得不再一次拿起手术刀。

埃德加的手术工具是特别定制的，纯银刀柄，镂空花纹，比地下聚会里那一套公用刀具干净精致得多。当他俯身低头，埋首在兔子身上划开细细的线时，伴随着蒸馏酒浓厚的酒精气味，他看上去就像在优雅地用餐。

他切下尸块。

分离出心、肺、胃……

在罗琳的示意下，他切开兔子的胃的时候，手有着几不可查的颤抖，动作也变得凝重。

兔子的胃部空空如也。

埃德加几乎想要狂笑——

他知道女巫想要看到什么，但女神这一次站在了他这一边！

罗琳却眉头也不皱一下，不慌不忙。她看着突然停下的埃德加，轻声说道：“请继续，男爵大人，还没结束呢。”

在解剖新鲜幼兔的时候，埃德加并未剖开直肠，因那是污秽之处，有碍观瞻，他只是将直肠-肛.门一块进行了讲解，并且由于某种出于危机直觉的心虚，讲得十分快速草率。

令埃德加没有想到的是，女巫真的听懂了。

食物由口部进入，通过食道抵达胃部，在胃中进行消化，残渣经过直肠，在肛.门排出……

他的刀尖不得不划破直肠脆弱的皮肤，开出细细的一条线。

内容物涌了出来。

几乎是接近成型的粪便，末端是深棕近黑的颜色，越往前颜色越浅，逐渐可以分辨出某种枯黄的颜色。

干草的颜色。

自他剖开第一只兔子的胃，看到那些未消化完的内容物时，便已感觉到了不妙；在罗琳的一步步紧逼下，他无可奈何地注视着命运降临，女神的垂怜又离他远去——也或许本来就从未发生。

一只苍白的手突然出现在埃德加眼前，毫不介意脏污地插进那一片浑浊的血肉中，碾碎了已然干燥的排泄物，在里面捻出微小到近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干草。

“它们在珍妮肚子里就开始吃草了吗？”女巫戏谑地说道，“男爵大人，让孕妇吃草可不好。”

埃德加仍低低地埋着头，他过于高大的身躯在矮小的石头前显得更佝偻了。

他突然说道：“尸体不会撒谎，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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