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行雁放下自己从东埠码头淘来的材料，一点点清点起来。

高岭土、瓷石，还有一些石灰、草灰和紫金土。

倒是有调配好的釉料，但是萧行雁也知道这里面门道深，买来的不一定合适，倒不如自己来做。

她虽然对青瓷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却也知道这样的颜色在唐朝南方是最流行的，从摆件到茶盏各式各样，几乎涵盖了这边世家贵族的所有用具。

想到这些，萧行雁干劲就足起来。

她揉了揉脸，看了看日头，又一一把这些材料都收了起来，起身前往了窑场。

说得是今日下午去窑场和那些老窑工们见个面。

……

烈日当空。

萧行雁冒着汗到窑场这边的时候，就看到几个老窑工已经各自都到了窑场里，各自找了一块阴凉蹲着坐着。

不知道是不是萧行雁的错觉，周围几个人似乎在有意无意地打量着她。

她抬头环视了一眼，却没看到到底是谁。

这莫名让萧行雁有些不安。

“您就是咱们的小当家？”

一个皮肤黝黑满脸沟壑的人走过来，似乎有意无意看过了萧行雁的双手：“小当家倒是简朴。”

萧行雁愣了愣，连忙摇头：“不是我，我也是工人。”

这人愣了愣，脸上的热情却消散了些。

萧行雁这才知道众人这是误会了。

这人又笑着说道：“我是杨东家手下的老人了，你叫我王叔就行，你这么小个女娃娃，怎么想到来这边做工，这边可不轻松。”

萧行雁笑了笑：“工钱比做什么都多一些呢，而且我做得也快些。”

王叔又看了看萧行雁没什么厚茧的手，也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窑场中的众人也都是低笑起来。

萧行雁心中有些不服，但也没说什么。

匠人们都是靠手艺说话的，她这边口说无凭，众人也没理由信她。

王叔看了她一眼，笑道：“你以后跟二牛一起去东埠买釉料吧。”

萧行雁脸色有些奇怪，但她到底是以帮工的身份在这边活动，也没拒绝。

反正最后的工钱也是两位东家开给她，钱不会少就是了。

……

次日，萧行雁就坐在牛车上和二牛一同去了东埠码头。

依旧是人来人往。

萧行雁带着帷帽，四处张望起来。

“小娘子！”

一道熟悉的蹩脚汉话从萧行雁斜后方传来。

她回头一看，果不其然，是昨日那个胡商。

那胡商看到萧行雁身后还跟了一个牛高马大的汉子，双眼一亮，连忙走上前来：“这位就是小娘子的家里人吧？欸，今日也是来买蛇纹石？”

二牛被他这么热情的举措吓得后退了两步：“不……”

胡商却已经移开了目光，看向萧行雁：“今日你打算买多少？”

萧行雁“嗯”了一声，也有些心虚地往后退了退：“今日先不买，昨日买的还没试过……”

胡商有些失落，随即为萧行雁介绍起来：“那看看我们这香料！”

他在一旁侃侃而谈，萧行雁却有些焦躁，脚趾都快抠出来三室一厅了。

她哪里用得起香料这种东西啊……

如今虽说已经没了后顾之忧，但是香料价比黄金，她也实在用不起。

“给我包起来！”

身后突然出现一个少年。

萧行雁回头一看，便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她愣了愣：“……你？”

少年仰着头，依旧是鼻孔朝天的模样：“怎么，我就要买关你什么事？”

萧行雁往后退了一步，故作尊敬道：“那您请！”

少年愣了愣，一拍手里的扇子：“不是，你都不抢一下？”

萧行雁目露迷茫：“啊？”

这已经是她对着这个少年第二次露出这样的表情了，比起来之前用金钱压制他的其他人，少年只觉得此时受到的侮辱更大。

他扬着下巴，接过胡商递过来的一小包香料，对着萧行雁“哼”了一声：“你记住，我叫杨承安！可别以为你年纪小我就会让着你！”

说着，仰着下巴带着身后三四个小厮滴溜溜走了。

萧行雁一时陷入了迷幻，下意识看向身边的赵二牛：“赵叔，您认识他吗？”

赵二牛也有些懵，但是还是低头认认真真解释道：“他是我们小当家，是杨东家的亲子……”

萧行雁：“……”

原来如此。

难怪昨天下午的时候这少年跑到她家门口说了那么一番无厘头的话。

想来是知道了杨德成说得那些话，以为她要和他争家产吧？

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对方竟然没听到她拒绝了杨德成的收养吗？

萧行雁摇了摇头，看向赵二牛：“赵叔，咱们走吧。”

赵二牛点了点头：“好。”

萧行雁跟着赵二牛七拐八拐，才走到一家老大爷的摊前。

听着赵二牛和这位不知名大爷的交谈，萧行雁才知道，原来窑场的釉料是有专门的合作人的。

往回走的路上，萧行雁没忍住问道：“咱们自己不能自己配釉料吗？”

赵二牛驾着牛车，声音无波无澜：“可以，只是太费时间了，而且咱们买成品釉料也能给这些人添点收入，他们都是采石场附近的人，干活不少却拿不到什么钱，尤其是王阿伯，如今都快四十岁了，但又没什么亲族子女，只能靠着这些手艺吃个饭。”

萧行雁愣了愣。

这倒是她没想到的。

她扒着车边问道：“是杨东家要这样的吗？”

赵二牛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便再也没说话了。

萧行雁收回脑袋，没忍住心中感叹起来。

难怪人家的生意能做这么大。

她想着想着，却见周围的环境逐渐变了，这条路看着不像是去窑场的路，她抬眼一看，竟然还看到隐隐约约的城门。

嗯？

萧行雁又探头道：“我们不回窑场吗？”

赵二牛摇摇头：“不回，窑场总要管上一顿饭的，还有住在窑场的人，总不能让人饿肚子，咱们去买粮。”

萧行雁了然。

吴康文在窑场附近给她盖了房子，因此她是不用和这些老窑工一同饮食起居的，也难怪她想不到。

进了城门，她看向赵二牛：“赵叔，您一会儿把我放在成衣店就好，我去置办两套衣裳。”

赵二牛点了点头：“好，你就在成衣店等我来接你。”

萧行雁点了点头。

……

成衣店装饰得倒是清雅，衣裳也大多是白色青色一类，倒是有一些黑褐色的衣裳，但大都是粗麻衣，萧行雁也不太能看得上。

母女二人先前穿的衣裳大多是这样灰褐色的麻布裙和一件短袖麻衫，颜色到底灰沉，看着就觉得不爽利。

她自觉也买不起青罗六幅，便看着门边上便宜些的豆青色苎麻裙上。

针脚细密，袖口处还有一寸的回纹暗花，萧行雁很是满意。

店内的堂倌的是个青年，看着也不过二十岁左右的模样，见萧行雁一身麻衣倒也没说什么，只任由人在一旁看着。

萧行雁欣赏了一会儿店里的衣裳，才收回眼神，看向堂倌：“咱们门口这套裙子多少钱？”

堂倌笑道：“要足足八百文呢！你是谁家的小娘子，怎么自个出来玩？”

萧行雁愣了愣：“八百文？”

堂倌笑了笑，支着脸看向萧行雁：“对啊，八百文，你年纪这样小，怕是少见这么多钱吧？”

萧行雁确实有些犹豫，虽说这裙子做得好看，但也着实有些贵了。

但……

她想起周沛萍身上那件补丁摞补丁的裙子，咬了咬牙：“堂倌哥哥，帮我包起来这条裙子吧。”

这下堂倌脸上的表情是真的惊讶了：“包起来？”

萧行雁点了点头：“嗯，我要这条裙子。”

堂倌的神色严肃了些：“你知道八百文是多少吗？”

萧行雁点点头，看向掌柜：“堂倌哥哥，我前段时间做工攒了些钱，想给我娘买件新衣裳，钱是带够了的。”

说着她从自己的小背篓里摸出来八串钱，一串上大概有一百文。

堂倌愣了愣：“你为何不扯些布回去，总要便宜些。”

萧行雁摇摇头：“阿娘不会给自己做新衣裳的，若是扯布回去，万一阿娘把布头给我做了新衣裳，那不是和我的初衷相悖吗？”

堂倌心中一动，摸了摸萧行雁的小脑袋：“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那要不要给你阿爹再买一套？”

萧行雁低下头，声音有些失落：“我阿爹不在了。”

堂倌动作一顿，脸上表情很是愧疚：“……我给你包起来那套衣服，再搭你一条腰带一对袖套。”

萧行雁露出来一个甜甜的笑容：“谢谢堂倌哥哥！”

堂倌心中却是忍不住的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