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我真不是救世主》
裘雪因对着账单仔细看了两眼,一共就那几行大字,她越看,越觉得有东西企图喝她的血、啃她的肉。
“哎,”她摆摆手,“钱的事情好商量嘛,这样,咱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坐下来慢慢聊。”
裘雪因打定主意要赖账。
滕云一,奸商本人,混迹七区街头数年,早见识过许多逃账手段,对于讨债,她有的是办法。
还不上钱?命也值俩子。
她斜睨这装圆滑的愣头青一眼,并不多费口舌,长且灵巧的手指掸了掸纸,轻轻向前一推,那张用透明铅墨写了附加条款的清单便活过来,自觉地钻进裘雪因腰包里。
裘雪因身子狠狠一沉,似乎凭空被飞来的石头砸了一记。
滕云一推开门,回头示意她跟上。
得先将这家伙弄回店里,她盘算道,然后再去做别的。
没有办法,嘴既然要吃饭,人就要工作。
裘雪因捂着后腰小跑跟紧,暂时将要赖的账、要开的店、不知从何而来的不祥预感,等等等等,全部抛之脑后,满腹疑问与牢骚恨不能立刻吐个痛快。
“你既然肯救我,咱们就算朋友了,我姓裘,家中排行老四,你要是愿意,叫我四妹也行。”
“话说,刚才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你那罐子可不一般哪,有链接没?”
“还有,我要去个叫做黄三里巷的地方开店,但不知道怎样走……”
“不不,还是请你先告诉我,这到底是哪儿?我是活着还是死了?”
“其实说来也巧,下船时咱们还见过呢,你那笼子里提着的是狗?模样挺稀奇,哈哈……总不会是人吧?”
滕云一掏了掏耳朵,对着空气嘀咕:“恐怕答疑费也得翻一翻。”
“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会算卦,”裘雪因眼珠一转,大跨两步,与滕云一并行,“张嘴谈钱多虚呀,我的本事可是实打实的,你要是有兴趣,我给你占一卦呗?”
她说完,又腆着脸皮吹牛:“想必你也看到了,我那堆符纸可不是花架子,没几年功夫的老师傅决画不出来!”
滕云一脚步没停,似笑非笑看向她,“画符?没听过。看样子你很有些水平?”
裘雪因张嘴便扯:“试过都夸好!你既然救了我,我给你打个友情价,不过,丑话讲在前头:凡事都讲究信仰,心至诚,则术灵。你要是不诚——”
滕云一切断话头:“那我可太不诚了。免了吧,小师傅。”
裘雪因止不住话头,她仍想问问黄三里巷,也想问问:怎样能回去。
滕云一被缠得烦,手往夹克兜里一掏,又极快地往人脑门上一盖。
像裘四这样的人,她见过不少,被骗来,不愿走,要么死,要么疯。费力解释?傻子行为。
裘雪因困惑地眨眨眼,再张嘴,连半点声音也发不出了。
垂下来的半联粗糙黄纸随风摆动,刮得她脸皮痒痒,这东西裘雪因再熟悉不过,可不正是她夸下海口声称会画的符么?
人的确不会无缘无故在一夜间变作天才。
裘雪因干巴巴地吞口水,后知后觉:对那怪物起作用的符纸,恐怕并不出自她手。
“介绍信、申请表,还有什么入洲情况陈述书的,你有没有?”
裘雪因摇头。
来这里的原因,说简单并不简单,可说复杂,却也不太复杂。
因为一支卦签,签了一纸合同,得来一张船票。
江湖儿女,做事不靠别的,单凭满腔志气和莽撞闯劲。
滕云一并不吃惊,干脆利落地下结论:“没有材料,你留不下来。等明日最早一班船发,原路返回。”
第七区没文书的黑户海了去,但这蠢蛋不必知道。
即使她顺利黑下来,撑死也活不过两日。
裘雪因迟疑地点头。
回去?是得回去,她还想留条小命努力振兴家族生意呢。
但,花出去的店铺定金……
滕云一不去管那些与她无关的事,伸了个懒腰,脚程加快,最终在一座形似废墟的房子前停下。
“今晚你就住这儿。”她将裘雪因脑门上盖着的那联符纸扯下,对着房子夸赞道,“看看,再好也没有了。”
是的,再好也没有了,假如这时是战争年代的话。
放到今天来说,它实在老得让人牙酸。
裘雪因憋太久,猛地喘了口气,指着双格破木窗上弯拱形的匾问:“这难道不是你名片上那家店?”
滕云一坦然,“是啊,怎么了?”
裘雪因仰着头,一层层向上望去,三、四两楼的衔接处,歪七扭八顶着十来块招牌,有的因年代久远,字迹已风化,有的么,根本就是鬼画符。
艰难挤在最下方的,正写着【逍遥水街临时收容点】几个大字。
“要是不放心,也可以另宿别处。”滕云一提建议,“不过夜路惊险,最近的收容点嘛,大约在五公里外。小道消息:听说那家的老板吃人。”
裘雪因勒紧了腰包,一言不发地率先沿着石板向里走去,直直停在房门口。
算卦行骗小两年,裘四自诩是根奸商苗子,没有料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今自己倒成了被宰的那头羊。
因果报应,当真难说。
滕云一三两步跨来,从裤兜里拎出只蓝花钱包,裘雪因看她打开搭扣,心想这是要找钥匙,下一秒便眼睁睁望着手指带着那条长胳膊淹没在里头。
与此同时,锅碗瓢盆金属物被打翻的响动从钱包里冒出来,滕云一咂嘴皱眉,少顷,微皱的眉头松开。
她将翻出来的褐色土块碾成粉末,俯下脸,对准生锈的锁眼吹了口气。
一时间尘土飞扬,嗡嗡声后,其中飘出数只飞虫,裘雪因猝不及防,被载着数字的飞虫车队狠狠撞上脸。
刺痛在鼻头四周蔓延,某只报复心强的车队队员咬了她一口。
滕云一掐住其中六只,按序塞进锁眼内,吱嘎一声,大门哼唧着大敞开来。
裘雪因气恼地捂着渗血的鼻头迈进屋子,滕云一将张门卡连同装着不明粉末的小玻璃瓶塞进她手里,顺道给她指路。
她循着方向看去,黑暗里有道门,隐约能辨认出几步台阶。
“往上走,303号房。药粉用温水化开敷一晚,你会没事的。”
裘雪因打了个喷嚏,鼻头仍然刺痛,她突然累得厉害,转身便拖沓地走,楼梯步道里的温度不知为何比外头低许多,她搓了搓胳膊,又听见身后幽幽道:
“别进错房,好好看路。”
房号就贴在门上,且卡在她手里,还能走错么?
紧绷的弦骤然松懈,裘雪因困得几乎睁不开眼,强打着精神去数:1、2、3……
303。
房间并不如她想象中那么不堪,床铺柔软,有阳光暴晒过的味道,是间平凡而温馨的卧室。
裘雪因胡乱将药粉捂在鼻尖,沉沉睡了过去。
假如她再警惕一些,睡得再浅一些,又或者敏捷到没被瞌睡毒虫咬伤,大概就能发现,原本紧闭着的衣柜,正一点一点敞开。
有什么东西正缓慢地向外爬。
***
《客单通知》
“第四区,红丹街113号,王女士收:
您预留的狗头人已顺利带回,经检疫,一切健康,可按约定日期提货。
静候尾款。
第七区,逍遥水街018号,滕云一寄。”
笔尖出墨不均,有风吹进来,最后一字糊作一团。
滕云一推开窗,将信封塞进窗台下的黑色邮筒里。
每天早晨九点,幽灵邮局的邮差会来集中取件,把信件或包裹送去该去的地方。
她从钱包里拣出三只罐子,出门沿着拱桥走几百米,经过一座石磨大转盘后,闪身钻进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
被甩在身后的路牌在雾里摇晃,蓝底背景的铁皮上印着【黄三里巷】。
巷子破败,路灯闪着微弱的光。吹起的风带着冷意,卷起路边堆积的旧报纸,其间包裹着的生肉白肠四溅,秽臭难闻。
滕云一脚步渐渐放慢,不远处那扇铁门是她的目的地。
门锈迹斑斑,通往一道长而昏暗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是间面积不大的药房,大厅里摆了四排塑料靠背椅,凌晨时分,座无虚席。
滕云一向问诊柜台后看去,并没见熟悉的身影。
“古妱呢?”她随手捉住个豁脑壳问。
这人头被打裂,裹了满脑袋的绷带,正呲牙咧嘴嗦一瓶冒着灰烟的药剂。
“仓库搬货。”那人粗声粗气道,“你这头又是怎么回事?”
滕云一抓了抓狗啃般的短发,挡住额角的裂口,不甚在意:“工伤。”
两周前,她接了个私活,替人押送一批巨蜘蛛去纳百利群岛,回程时,船在菲尼亚斯角短暂停歇。
滕云一下船采购,没料到运气爆棚,在渔场展销集会上见到狗头人。
这东西浑身有毒,生性凶猛,唯一一点好:传言称,谁能得到一只狗头人,顺利养它到老死,家族就能获得无尽的好运。
当然,传言只是传言,谁也没能真正试验过。
一方面,狗头人极难驯服,且善于伪装,专等人放松警惕时冲要害下死手,另一方面,据《其倬洲土百科全书》某条不起眼的条目记载,这东西寿命可逾百年。
这样想一想,谁知道究竟谁养谁到老死?
言归正传,滕云一的头发和伤口正拜这东西所赐。
“游让不是说好今天回来?怎么这个点了还不见人影?大老板成天度什么假呢?店要倒闭了!”
豁脑壳逮着滕云一问她那不着家的老板,痛心疾首中很有些酸溜溜。
“你只顾跑私活,阿宝那死丫头又成天泡农场里,我想上门买俩鸟都不见人影!”
滕云一当作没听见。
类似的话,豁脑壳说了不下百次,可从没见此人哪回真正掏过腰包,要问钱嘛,恐怕全挥霍在赌场牌桌上了。
他没什么上进心,但无关紧要,第七区盛产没有未来可言的年轻人。
她轻车熟路绕进柜台,从墙边的盆栽底下摸出钥匙,拧开仓库大门。
药味瞬间冲进鼻子里,挥之不去。
瓶罐叮当碰撞,滕云一绕过一排又一排货架,在尽头看见坐在轮椅上黑着脸的古妱。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古妱没一日高兴。
自她变成瘸子以后,哪怕是黄三里——败类中的败类、渣滓中的渣滓、第七区的害虫标杆,也不敢来轻易招惹。
滕云一将三只罐子摆在没贴标签的架子上,对投来的白眼视而不见,大剌剌伸出手:“两罐紫海泥,友情附赠人面蛛,你的货齐了。我要的东西呢?”
出发前,古妱要她带两罐紫海泥,说熬生骨汤用,作为交换,滕云一预订了两壶疯长药水。
“先说清楚,你要那药水去干什么?”古妱不太痛快,对于占便宜这事,她挺热衷,但反过来被占便宜就不一样了。
两壶疯长药水,用了她整整四大盒毛毛蛇头、六束苦茅根、三碟火柴虫,简直肉痛!
“后院里那株望月枫又发侏儒病了。”滕云一摊手,“没办法,游让走前就交给我这么一个任务:亏账无所谓,别让那棵树死掉。”
“又发病?”古妱讶异,“今年第四次了吧?”她皱着眉思索,下结论:“这树恐怕是要死了。”
滕云一附和,“我看也是。”
对于这棵树,她没有医好的底气,也没有那个耐心,只求它不死她手里,好给游让交差。
“游让还没回来么?”
“还没,也许船误点也不一定。”
她推着古妱和轮椅向外走,边走边说,“你见过游让的家长没?没准那棵树是她妈。”
古妱指指门口嵌墙的木板架,“最上面那格。我哪见过?但听黄三里说,游让在这里二十年,那棵树大约也长了二十年。万一她拿它当小孩养呢。”
讲到最后,一人一树之间的关系仍没下得了定论。
滕云一提着生长药水回店,从古董老冰箱里抽了瓶饮料,慢吞吞喝了两口,盯住堂厅北角的阴影不动。
“上门拜访是否应该讲点礼貌?”她问,“你这样让我老板的虫锁显得很没用哎。”
无人作答。
滕云一无可奈何,将玻璃瓶朝那块黑影里掷去。
瓶子破风而过,没有下落的趋势,只是前后弹动着,像是卡进了一块巨大的透明啫喱中。
一只苍白的手忽地现行,缓缓攥住瓶身。
“力度见长。”
阴影内探出副如玉面孔,此人一身漆黑拖地行装,越发衬得肤白、眸亮,不是山鬼唐玉又是谁。
滕云一只觉倒霉,“有何贵干?”每逢唐玉出现,一定没好事。
“做笔交易。”唐玉缓步走来,从宽大的袖袋里拣出一只窄嘴宽身的银瓶,晃动时发出清晰的水声。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8.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