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茱萸》
送别贞太妃,金坠顾不得吃朝食,匆匆赶去乔隽娘的绣坊。
后日即是端午,一早就有客人陆续前来,为亲友或自己选购节礼。乔氏出品定价不菲,香囊、五色缕等小物算是最亲民的,在这时节自是供不应求。金坠到了绣坊,见隽娘已亲自在柜前待客,忙得不亦乐乎。金坠颔首同雇主打过招呼,径自来到堂后。此间已成了座锦绣山,堆满了尚待加工的丝线布料。绣娘们正埋首赶工,一只只精巧的手绣香囊如云而出。金坠与众人道了日安,在自己的绣案前坐下,加入这一针一线的绵绵苦劳。
忙了终日,可算赶完了手上的一批活。金坠只觉浑身无处不酸疼,眼皮也累得打颤。回到家中,扒了口饭便去沐浴休憩。洗漱完毕,正要睡下,瞥见案头搁着的那只螺钿宫匣子,想起还得去替她的贞太妃妹妹跑腿。心头无端有些发怵,唤了几声宛童不应,只得披衣起身,揣上那匣子出了门,提灯往君迁屋里走去。
夏夜沉沉,虫鸣絮絮。庭院中积的雨水未涸,映在灯下清晃晃的,教人疑心是月光。抬头看天上,却是一团团湿濡的暮霭黑云,看来明日仍是个梅雨天。
从自己的寝房到东厢君迁的屋子,不过几步路,金坠却慢慢吞吞,好似走了一夜。半晌到了屋外,只见门扉轻掩,烛光摇曳,他已回来了。金坠在外徘徊片刻,终于上前叩了叩门。不待他应答,兀自轻步进去。
屋中只点了两三盏灯,颇有几分暗昧。金坠隐隐嗅到一股清苦的药香,四下顾盼却不见其影。来到堂后,望见屏风后有个熟悉的影子在动,便走上前去唤他。
刚绕到屏风后,却见君迁正在更衣。外衫已褪到地上,那阵充盈屋室的药香便是由此而来。金坠怔了一怔,背过身去,远远退至屋角。君迁蹙了蹙眉,唤她道:
“你立得那么远做什么?”
“……非礼勿视。”
金坠将手中的宫匣子搁在案上,低低道:
“这是贞太妃赏赐给你的,感谢你替她看病开药。宫里的东西不好不收,我搁这儿了,你自己藏好吧。”
君迁并未出来看,兀自解着衣带道:“多谢。”
金坠顿了一顿,隔着屏风问他道:
“你今早为她诊治,究竟看出什么了?又像上回给寿娘看病一般,拿风寒唬人?”
“她所患确为风寒。病根却不在寒。”
“那是……”
君迁停下手头事情,从屏风后出来,向她指了指自己的心房。金坠一怔,喃喃道:“心病?”
君迁点了点头。金坠叹了口气,哀伤道:“太妃的气色确是不好,郁郁寡欢,同以往判若两人,大约在宫里过得并不开心吧……你给她开了什么药?只是驱风邪的么?”
“世上并无心药。”君迁轻叹一声,淡淡道,“我帮不了她。”
“也是……你毕竟不是真的神仙。”
金坠撇撇嘴。君迁不置可否,复又退回屏风后。一时无言,金坠想起施济局的事,便问他道:
“对了,听说你们那药王庙施济局后日便要开张了?”
君迁应了句什么。金坠没听清,上前几步,余光无意间掠过屏风,瞥见他不着寸缕的肩臂。他已将上衣都褪下了,皙白的肩角上赫然烙着一处深痕,在烛影下似一朵暗红的蔷薇。
金坠不由抽了口凉气,失声道:“你的肩……”
“你不记得了么?”君迁转身面朝她,沉声道,“被你咬的。”
金坠颊上一热,不由拢了拢襟口,撇过脸去嗫嚅:“……礼尚往来。”
君迁似乎叹息了一声,迅速穿好衣服走到她身旁,敛容道:“金坠,那夜的事……是我不好。”
金坠只觉心房砰砰乱撞,为了掩饰,大声嗔道:“你哪里不好?我看你好得很!”
君迁在灯下望着她:“那你呢?你好么?”
金坠岂知他会这么问,一时语塞,背过身走到一边,假装拨弄灯焰。半晌,忽听他在身后幽幽道:“金坠,你恨我么?”
金坠冷冷道:“你可是尊人见人爱的医仙,我恨你作甚?”
君迁道:“那你爱我么?”
金坠一愣,不敢回首看他,只用更低的声音道:“……这世上人人都爱你,不少我一个。”
“我不要别人的爱。我只要你。”君迁道,“你能爱我么?”
他的声量低幽,听来十分寂寥,语意却很坚决,不似恳求,而是宣告。金坠从未听他用这般的语气说话,一时如鲠在喉,双唇微颤,发不出一个音节——尽管她很想将那骨刺吐出来。
满室静谧,唯灯台中的一抹浮光焰焰抖动。一只灯蛾闯进来,绕着焰光扑腾片刻,终于一头扎进火里。
沉寂过后,君迁淡淡道:“我去药庐了。不早了,你休息吧。”
他的语气已同旧时无异,温和而淡漠,仿佛方才仅是一刹间失神的梦呓。
金坠仍向隅而立,待他经过自己身前,倏然回过身去,轻拽住他的衣袂。只是拽着,不说话亦不看他,却也不肯松开,就这般无言对峙了良久。
君迁任由她拽着自己,周身微微战栗,仿佛她攥着的并不是他的衣袖。半晌,忽伸出手去,轻轻将她的手从自己袂角上移开。
“我不是谁的替代。若你不打算爱我,便不要靠近我了。”他轻语道,“我会很难过的。”
他言毕转身离去,独留她在瑟瑟颤抖的烛影中。金坠呆了片刻,方确信他已走了。她兀自拈过火箸,将那只烧得焦黑的灯蛾夹出来,轻放在案前,蓦地滑下一行泪。双手捂着面,在灯下低低啜泣起来。
元祈恩早已不在了,世上再没有什么能阻止她跑出这间空屋子去追上他,像那夜一般,不说什么,只是将彼此紧紧地箍在心口——
她承认她贪恋那幻梦般的体感,从没有人给过她这些。然而,为了她那颗负隅顽抗的心,她不惜损人亦自损,甚至在他终于将自己的真心捧到她面前哀求她时,还要恶戏似的往上划几道。
她又想起那夜他指着泼在地上的姜汤,质问她将他当做了什么。彼时她以不由衷的沉默作答,今夜亦如此。她想这便是他终于离去的原因了。
从小,母亲便教她自尊自爱。可在金府那样一个地方长大,这反成了她的病,成了她的咒。她的心是一枚尘封在空水晶瓶中的暗绿燐石,孤傲地向外散着幽光。倘有人好奇往瓶中添一滴水,她便会散出不可承受的热焰,直至将自身亦熔作齑粉。
嘉陵王曾是唯一承受住那份热焰的人。他以遗世冰玉似的清寒平息了她,或许冥冥之中,这便是他不得天年的缘由。
那日在六和塔上,听彀师太确认殿下已死的瞬间,她固然痛苦,同时却感到一阵隐秘的释然,仿佛心中的一块悬石终于落了地。为这一刹的松弛,她几乎无法原谅自己。
金坠哀叹一声,垂下眸子,将腰间佩着的那只素绢香囊解下来捧在手里,静静嗅着。心中悲凉似月下荒野,很有些宿命弄人的无奈。
那个夜雨初霁的清晨,倘若宛童不曾将那只黑布袋交给她,倘若她不曾去六和塔上会见彀师太和梦觉,倘若彀师太不曾劝她切莫“耽溺逝水,空误兰因”……她早已捧着这只绣着她生辰的香囊闯进君迁的屋子,连同自己枯涸已久的心一并交给他了。
她明知道这些皆是托词。唯一需自问的只有一句——她为何就不能勇敢些呢?
就这般,满腹心事,一夜无话。翌夜亦是无话。再转醒已是端午,天地间皆是艾菖与箬叶的清芳,处处洋溢着喜乐融融的节氛,似令人不得不沉沦其中,一响贪欢。
正逢凤凰山施济局落成开张,君迁天没亮便赶了过去。罗盈袖打听到了这桩大事,一早便捧着花来邻居家贺喜。见金坠竟还埋头睡着,好不惊诧,叽叽喳喳拽她起来,拉着她去施济局帮忙。
毕竟是桩施药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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