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将心向沟渠》
马车在青石路上颠簸,祁悠然阖上眼。
那夜林府的景象,便带着令人窒息的富贵气,在她眼前洇染开来。
林府为林如霜生辰张起的灯火,是泼天的富贵,红得发腻,金得晃眼。
烛火像吐着信子的蛇,舔舐着夜色。
少女身着华服,那骨子里原该有的清丽,像初春抽出的嫩芽,却被金玉珠翠灌溉得失了原本的生气。
不……或许该说是这堆金银珠宝,将她当了寄生的器物。它们贪婪地吸附在她青春的骨血上,吮吸着,掠夺着,将那点青翠欲滴的底色榨取殆尽。
是拔苗助长,更是竭泽而渔,硬生生压榨出一种触目惊心的、咄咄逼人的明艳来。
那艳,是金丝银线绣出的,是鸽血红、祖母绿、猫儿眼镶嵌的,硬生生,沉甸甸。
满堂的贺客,嘴里的恭维与祝祷,不过是簪环钗钿上充数的添头,虚虚地缀着,却也自有其浮华的光晕。
喜君天上星辰次,赠我人间锦绣堆。*
星辰降格,锦绣污浊。
流苏晃荡着嗡嗡营营,汇成一片虚妄的暖响。
珠光宝气织就的网,细碎、冰冷、灼人,笼着偌大的相府。连天边的月华,也被这人间刻意堆砌的灿灿荣光逼得褪了色,显出几分寒碜的清寂来。
那光,不是暖的,是冰的,是生的,带着啃噬人心的亮,把人的脸都照得如同上了釉的瓷器,精致而隔膜,泛着非人的冷光。
周氏溺在这虚荣的浮华里,仿佛连骨头都酥了。两团酒晕浮上颧骨,像不甚用心临摹的猢狲,随意戳了两坨廉价的红色,底下是最劣质的宣纸,黄酸酸的,挂在乌糟糟的灶屋头,遮掩着后面青灰剥落的墙皮。
大抵是真的醉了,周氏对着林如霜,脸上漾开一片心满意足的笑意。那笑意深处,原还浮着一层慈母似的关怀,却偏偏被周身珠玉的荣光映照着,竟透出几分病态的得意来。
笑纹刻薄地蜿蜒进皮肉里:“她到底斗不过我!呵……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碍了多少人的眼,一碗安神汤下去,便睡得人事不知,再不必醒了……”周氏喉咙里滚出一声冷笑,目光带着一种餍足的成就感,“她生前赢不了我,死了亦是!瞧瞧她女儿如今这副模样,到头来,还不是我们家的奴才!”
林如霜眉心微蹙,声音压得低而紧:“母亲!您且收声!”
周氏却只将唇角斜斜一撇,眼波不以为意地荡开:“怕什么!便是听了去,又能如何?”
廊外,一痕树影微微晃了晃,在金碧辉煌的浮华里,并不显眼。
她木然地回到自己的院子。
她与林如霜的生辰就隔了一天,却是天壤之别。
一边是泼天的富贵,珠光宝气晃得人眼晕;另一边,只有月洞门里漏下的几点惨淡月光。
本想寻些吃食压一压翻腾的心绪,却不期然撞见林枫眠身边的那个管家。
他隐在廊柱的暗影里,看着林如霜满身珠翠的模样,目光里竟漾着一种近乎陶醉的欣慰。
她呼吸一窒,先前那股盘桓不去的诡异熟悉感,此刻终于寻到了源头。
男人与林如霜的眉眼,竟是有五六分相似。
呵……枕边人和左膀右臂勾搭在一起,珠胎暗结。
可怜那林枫眠,枉自披着一身权势,做了多少年的绿头王八。
更可笑是,竟还巴巴地捧着大把银子,替旁人精心养着这顶活生生的绿帽子。
她幸灾乐祸地笑了。
但很快,听见周氏的那一番话,她就笑不出来了。
母亲……原是被人害死的吗?
她想起先前在坊间听到的传闻。
是了,相爷权势滔天,可也风流成性。娶了名门淑女做正头娘子,是锦上添花;转脸又将那娇滴滴的表妹抬进府,做了心尖上的娇客。后宅那本糊涂账,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打的都是见不得人的阴私、算不完的孽债。
鬼使神差地,她竟又踱到了那座佛堂前。
依旧是那副破败的颓唐模样。
她推门进去,想看看母亲的牌位。
心绪恍惚间,手肘无意扫过供案边缘。只听“哐啷”一声脆响,那只积满厚厚香灰的旧铜炉落在地上。
炉底,竟意外压着本祈福经。
拂开呛人的灰土与蛛网,指尖触到的纸张已有些脆黄。她翻开那卷经书,几行字迹映入眼帘。
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这哪里是祈福经?分明是镇压亡魂的邪书!
究竟在心虚什么?需要这般处心积虑,连亡魂都不放过!
失魂落魄地走到西角门,夏婆子看见她,面露惊喜地迎上来。
她嘴角费力地往上扯了扯,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近来过得如何?抱歉啊,一直都没来看你……”
夏婆子不甚在意地摇摇头,朝她露出了一抹笑。
她却维持不住面上的笑了:“母亲……是被周氏害死的吗?”
夏婆子一怔,下意识撇过头。
她抓住夏婆子的手:“你知道的!对不对?”
老妇人的眼神,是两泓枯井,盛满了陈年的哀切。
她在那浑浊的井水里,照见了自己同样枯槁的倒影,一碰即碎的影。
心上仿佛被割了一道口子,汩汩流着鲜血。
那血,是无声的,带着锈气。
怀疑的种子,一旦落了地,便发了疯地抽枝散叶。沿着根茎脉络,便不难猜出与母亲有关的其他事。
“你的哑症……当年……也是周氏的手笔,对不对?”
夏婆子抖着唇,经年累月的劳作在她脸上犁出纵横交错的沟壑,此刻,那些深壑里竟翻涌起一种陌生的情绪。不再是惯常的麻木与顺从,而是一股沉埋多年的怨毒。
“果然如此……”她失神呢喃着。
何至于呢?这泼天盖地的恶意?
为了相府的权势?为了林枫眠的爱?
她想不通,也不想揣度明白。
人心是曲折幽暗的弄堂,走进去,便沾了一身洗不脱的阴湿气。
远处的热闹,乘着风,像一只只不知趣的报喜鸟,扑棱棱地飞过来,硬要塞进人耳朵里。
人得势时,连风都懂得献媚,把那熙熙攘攘的喜气,一丝不落地卷过来,再恶劣地吹向那失了势、败了局的角落。
这哪里是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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