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几度秋凉》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岁月的奔腾流淌从不因人世间的悲观荣辱而稍作停留。春草绿了,秋叶黄了,年轮流转间,千家万户送走了故人,又迎来新的生命。苦难大抵是寻常日子的注脚,咬咬牙挨挺过去,一辈子便又翻过了崭新的一页。
已经年过三岁的时大同带着幼妹雅坤坐在6号的门槛儿上闲磨,雅坤将满两岁,却已生得粉团可爱五官玲珑,特别一双凝水含露的晶灵大眼直叫人过目难忘,啧啧称赞。打从她一落生,时予寰便爱不释手成日家抱在怀中,瞧也瞧不够,亲也亲不够的,那份儿非比寻常的宠溺从给她起名“雅坤”便足可窥见一斑。按照时家的家谱儿,这一辈皆从“大”字,前头的大生,大源和大同,便全是按着家谱儿起名排下来的。家里人瞧在眼里,却心知肚明谁也不曾说破,那雅坤的眉眼儿神情,活脱脱儿像极了死去的唐淑凤,予寰寄情于小闺女,也便不足为奇了。
予珺和淑珍对坐在堂屋里,看着这一双不解世事的小儿女,竟恍然间生出几分不知今夕何夕的错愕感。日寇占据北平已然六载,人心异化民不聊生,老百姓苦熬着挣命只为能换一餐饱饭。尤其日本当局推行配给制后,更是不给人们留下一点儿活路,凭“良民证”领回家来的所谓共和面儿,比那老年间的猪食马料还不如,人们为求饱腹生吞硬咽地吃进肚去,却根本克化不动。涨肚便秘早已不是什么稀罕病症,更有因此长期营养不良,害病丧命之人。北平,早已不是那个谦厚端方安居乐业的百年古都了,它更像是一座了无生气的地狱,行尸走肉遍布,魑魅魍魉横行。
予珺心疼孩子,给他们一人买了一把“半空儿”解馋。大同三下五除二吃光了自己那份儿,见雅坤一直不舍得吃,还剩下大半把在衣裳兜儿里,便涎皮涎脸地猴上去央告:“小妹,小妹你再给我点儿吃吧,好小妹,乖小妹。”雅坤每每架不住哄,一把一把地掏给大同,眼见着兜儿里的花生就没剩下几个了。淑珍长叹了一口气,对予珺说:“二姐你瞅瞅,都给孩子们馋成什么样儿了,一点儿半空儿的花生豆子也成了好的。雅坤这丫头起小儿就仁义懂事儿,不吭不响儿的从来不闹人,怪道予寰最疼这个老丫头了,大同这小子却贼精得很,小嘴儿巴巴儿的可会哄人。唉!从前六叔在的时候,想吃什么新鲜山货没有?这一转眼,他可都没了好些年了。”
予珺不觉渭然长叹道:“打从日本人占了北平,生离的,死别的,多少咱们亲的热的家人爱人连再见上一面儿都难了,假如咱们继续把牙一咬,两眼一闭,心口上头一把刀,忍字当先地一天天胡混下去,那这样的日子便永远到不了头。淑珍,咱们现在是什么?亡国奴啊!历朝历代,古今中外,你什么时候见过奴隶被尊重能享福的了?”淑珍愣怔着一双凤眼,迷茫不解地说:“二姐,你这话我越发不明白了,你我不过是百无一用的妇道人家,除了生儿育女相夫教子这点儿本分以外,还能有什么抱负作为?”予珺的双眸瞬间迸出了火星儿:“哪怕一时半会儿什么也做不得,咱们也万万不能先自个儿灭了心里头那把反抗与仇恨的火。眼下的中华就好比那久旱枯干的原野,不定哪时爆出一星火苗儿,便可燃成燎原的烈焰,一发不可收拾,直把侵略者和狗汉奸们全都烧成灰烬。要紧的是咱们不能被苦难磨没了血性,忘记仇恨就是自取灭亡!”
淑珍心下一动,隐约猜着了几分端倪:“大哥那边儿,最近可有信来?”“当局一直检查得紧,大哥又是挂了号的通缉要犯,偶尔来信全要用化名不说,也实在谈不了什么的。日子过得真快啊,一晃儿四年了!淑珍,你说我大哥现在变成什么样儿了啊?”淑珍的脸上也不禁浮现出神往的笑容:“我觉着模样儿不会大变,但心性想法必是跟以往不同了,在山里头这些年,难为大哥一个读书人是怎么捱下来的。对了,他可知道晚秋姑娘还一直等着他呢?”“我在信里总提晚秋,可大哥每次都说,不到了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那一天,他绝不染指儿女情长。还叫我经常劝着晚秋,有合适的人家儿别错过。唉!晚秋要是肯听得劝不就好了么……可怜她一个人,没日没夜地做女工卖绣活儿度日,唉!这两个人,实在是冤孽!”想起晚秋憔悴消瘦的样子,淑珍也不觉黯然惋惜:“二姐,不是我说,这二位即根儿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如今一个远走高飞,一个孤苦伶仃,可怎么好呢……”“大哥在信里倒是时常关心着予隆,每每劝他离开北平,去广袤的农村启迪民智,救亡图存。予隆毕业都二年多了,如今只在中学堂里教着几点钟功课,一回到家就没接没完地演算定理推导公式,一心只想着留洋深造,饭也不正经吃,觉也不好好儿睡,年纪轻轻儿把身体都作践瓤吧了……”
正说话间,只见力生引着一个男子远远儿地朝她们走来,及到跟前一瞧,见那男子生得人高马大四方大脸,头上裹着一块儿看不出本色儿的脏手巾,一身儿粗布短打扮,肩头上挎着一条白不白黄不黄补丁摞补丁的旧褡裢,脚上一双烂布鞋,右脚上的那一只已经露了大脚指头豆儿。力生一改往常阴郁寡言的沮态,很热切地赶着予珺说:“二小姐,您家城外头来客人了!”予珺让他说得一头雾水,心说时家早就没有庄户上的亲戚了,眼前这位是……正寻思间就与那位来客对上了眼神,那是一双圆若铜铃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嵌在那张四方周正棱角分明的宽脸盘儿上,正自热切含笑地望向自己,是他!一定不会错的!是骆凡!“骆先生!您是骆先生吧?怎么这时候回来了?我大哥和您一起回来的吗?”
骆凡微笑着对予珺说:“时小姐,风尘仆仆久别重逢,不请我家去喝一杯热茶吗?”予珺如梦初醒般涨红了脸颊,转身儿领骆凡进了15号大门,把个淑珍扔在原地直打愣怔,搞不清这又是闹得哪一出儿。
彼时时庭林正在铺子里打点生意,予隆也还没从学堂回来,家里静悄悄地就只有顾氏与李婶。予珺只简略说了句:“大哥的朋友来了。”顾氏颠着小脚儿几步奔到院儿里,一把擎住骆凡的臂膀,未及开言,一腔老泪早已迸落成珠:“好孩子!你是予辰的朋友吗?予辰他怎么没回来?他好不好?你告诉大妈一句实话,这些年了,予辰到底怎么样儿了?”骆凡搀住顾氏,动容道:“大妈,我是予辰的朋友,这些年我俩天天吃住在一处,一起做着一番有益的事业,大妈,您甭担心予辰,他平平安安一切都好,只是如今北平盯着他的人太多,实在不方便回来看您老人家。这不是,这些山货都是予辰孝敬您老的,全是我们亲手养的种的!”骆凡说着卸下肩上的褡裢,从里面掏出一大包小米,几个大土豆,还有十个浑圆油亮的红皮大鸡蛋。顾氏颤抖着双手一样儿样儿逐个儿摸过来,那小心翼翼的神情,就仿佛正爱抚一个宝贵的宁馨儿。“好,好!他人平安就好。如今这些可都是没地方找的稀罕宝贝啊,有钱也没处买去!好孩子,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8.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