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岛实录[悬疑]》
长汐屿耕地稀少,海沙松散,土壤盐分又高,没几样能种的作物。当地人只能靠海吃海,几乎都是吃海鲜长大的。
郑宁潮父母出事后,虽有林远舟的不时救助,但警察工作繁忙,经常自己都没时间吃饭。每到学校节假日,照顾郑宁潮的责任反而落到大她三岁的李遂头上。
在长汐村,人生一眼看得到头。即便是90后,绝大多数的小孩也只会完成基础教育,不至于是睁眼瞎的文盲,而后便下海撒网打渔,结婚生好几个儿子,重复祖辈的命运。
李遂却不一样。他干净得就像刚洗好的的确良白衬衫,平整熨帖,从小就是典型的别人家孩子。
他父亲是老师,母亲是警察,在几乎人人目不识丁的长汐村,用渔民们的话说,都是吃国家饭的,不折不扣的高级知识分子家庭。
海边风沙大,他的衣服却总是干干净净,沁着皂角的清香。孩子们忙于拉帮结派搞破坏的夏日午后,他也从不参与,只是安静地坐在窗边看书。因父母工作忙,他更是早早负起家庭杂务,洗衣做饭样样都行,懂事得令人心疼。
他说话永远轻声细语,从不说脏话,更不屑于讽刺挖苦。
在长汐小学,他是上下几届学生口中的风云人物,回回考试位列榜首,大人也都说如果长汐村要出第一个大学生,那一定是他。
司潮收回思绪,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李遂。淡淡的烟草味混在风里,夹杂着饭菜的香气游过来。他正捧着碗狼吞虎咽,丝毫看不出当年雅然清正的模样。
“我记得,你以前并不喜欢警察。”她若有所思地探听,“我一直以为,你肯定会考上北京上海的名校,毕业后当个医生律师,或者大学教授什么的。”
李遂抬眼,沉默片刻,轻声说:“人总会变,当警察不是挺好的,除暴安良。”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并不骄傲,反而充斥着无奈与自嘲。
“确实很好。”司潮点头。
但和她预想的不是一种好。和当初所有人预想的,都不是一种好。
“我也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呢。”李遂放下干净得像洗过的碗筷,“你远跨重洋回来这一趟,总不会只为拆迁的事吧?明明签个字就万事大吉,你又不缺那笔钱。”
司潮心里一动。李遂肯定也上过大学,身为警察,查她的地址也不难,他母亲林远舟又是经手当年案件的警察。
寄信的人难道是他?
这个猜想刚冒头,就被司潮自我否定。他如果知道什么秘密,不需要故弄玄虚写匿名信,大大方方联系她更直接便捷。
“这么多年过去,也该回来看看,”司潮微笑试探,“你们也没人联系过我。”
“你被接去美国后,我没有地址,”李遂认真回答,“听阿妈说,收养你的那对夫妇都是善良体面的人,我们也担心会打扰你的新生活。”
他表情自然,姿态舒展,不像说谎的模样。何况也没必要。
司潮苦笑一声。新生活么……人一旦被深海淹没过,终生都会泡在漫长的潮湿里。
李遂看看外间天色,起身来收拾碗筷:“这暴雨眼看随时要下,我先送你回去。”
她道谢,帮忙一起收拾。回食堂工作间,他给陈阡留好饭菜,三下五除二洗过碗,急匆匆跑出去开车。
司潮刚进到院子,一米七的个头差点被风抬走,不得不伸手攀住门框,才能堪堪稳住身形。
天空阴黑如锅底,海风烈烈逼人,村后的山林轰然呼啸不止,仿佛有什么隐秘的怪兽在愤怒嘶吼,昭示着世界末日的来临。堤岸边的浪潮已经涨得几米高,混着白沫的海水漫过石板村道,仍在向村庄暴虐进攻。
“系好安全带。”李遂吩咐道。
风迷得司潮睁不开眼,她刚奋力关上门,警车已如离弦之箭冲出小院,涉水一头扎进猛烈的风浪中。
轮胎碾过湿漉漉的石板路面,缝隙里已见水流奔涌,激起的白沫泼上车窗,织成滂沱的水幕。咸腥气息从海水深处倾巢而出,侵占挤压肺部,仿佛某种可怖怪物的前锋,随时可能吞噬这座孤危的海滨渔村。
颠簸、咸湿和雨前的土腥味三管齐下,司潮被安全带死死按在副驾上,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才开到半路,世界陡然陷入黑暗,暴雨顷刻坠落,最初是稀疏沉闷的鼓点,几秒间就连成一片震耳欲聋的轰鸣,像子弹般噼里啪啦钉上车顶。
眨眼间,视野被吞噬殆尽。前方的村道、低矮古旧的石厝、远方晦暗不明的海岸线,全都被一道狂暴的、白茫茫的雨幕彻底抹除。
李遂立即拨开控制杆,开启所有警示灯光。雨刷器发疯般地左右抽打,但最高档也只能在视野中撕开一道聊胜于无的裂口,且转瞬即逝。
车身微微打滑,他只得抓紧方向盘,勉强维持前进,如同驾驶一叶在风浪中飘摇的小舟,跟暴雨拼死搏斗。
“抓紧扶手!”耳中被雨声塞得满满当当,他不得不大吼。
司潮双手攀着窗上的扶手,像一枚在骰盅里晃动摇摆的骰子。四面车窗都被下溢的雨水糊住,天地混乱一片,偶尔才能瞥见被吹得狂乱弯腰的树影,和无声蹲伏在雨中的黝黑山岩。
海的方向,只有一片更深的、翻腾的锈黑海面和灰白浪潮。
“什么都看不见!太危险,”她冷静地说,“要不先停一下?”
李遂急着出门,本意也是为避开即将来临的暴雨,既然已正面交锋,不如摆烂等雨势渐小再走。他勉强减速掉头,靠右挨着人家的石厝院墙停车,让出路面。
“你还有别的急事吗?”两人沉默地听着混沌的雨声,司潮开口问。
李遂抬起手刹,终于长舒一口气,松开方向盘,将座椅往后稍调一些。
“回去整理一些材料和报告,”他微阖着眼,“再过一遍之前的笔录,找找你拍到的那个人可能是谁。”
“如果梁通是被人为谋杀,会是什么原因?”司潮若有所思地问,“他虽然嘴巴手脚不干净,但船夫的社会关系简单,也不会有什么非要置之死地的仇家。”
李遂抬眼看向她,以问答问:“你对查案感兴趣?”
他为人谨慎,嘴很严,倒真适合当警察。司潮摆摆手,笑道:“那不至于。平时喜欢看点侦探小说而已。”
蓦地,她想起早上在路边看到的疯姨。疯姨虽然神志不清,也未必完全不可信。
她坐起身,正色道:“既然如此,我可能有一条线索,你姑且当八卦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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