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岛实录[悬疑]》
司潮对长汐屿派出所并不陌生。
不大的半合围式庭院,地面用水泥硬化过,因年月久远早已斑驳开裂,记忆里常有蚂蚁爬进爬出、忙忙碌碌。闽越的夏季总是漫长又燥热,院墙边的榕树上,知了不要命地嘶叫,直到十一月,才会终于吵醒短暂的秋天。
林远舟是水警,工作繁忙,连自己的孩子李遂都顾不上,却还惦记着她。那时郑宁潮经常饿着肚子上学,被林远舟发现,便让她每天放学后去隔壁不远的派出所,给她留一大碗饭菜热着吃。
从院门进去,正对着的就是两层老式办公楼的楼梯间,左侧是户籍室,右侧是治安科,还有水警这种特殊编制。别的科室过于敏感,户籍室就是她最常逗留的地方。
从小食堂热好饭菜后端回户籍室,会经过一个黑漆漆的角落,白天也不会有阳光照进来。郑宁潮总是莫名畏惧不已,每次都加快脚步,唯恐跑得慢会被黑暗中的未知怪物抓走。
有一两次,她鼓起勇气抬头看,窥见铁门上方隐隐伸出门牌,一个写着审讯室,一个写着留置室。
原来那是关押坏人的地方。也是关过郑延海的地方。
而现在,是困住司潮的地方。
她才发现,原来审讯室并不是完全漆黑,而是有一口窗,但极高极窄,仅一尺见方,背阴,望出去是榕树满眼葱郁的绿意,深得像随时要落下雨来。
角落的摄像机开始闪烁红色指示灯,司潮被画幅框在其中,收回抬头探究的视线。
她姿态放松,并不慌乱,甚至有点好奇为什么叫她来问话。总不能是因为听到一些怪力乱神的闲言碎语吧。
李遂架好摄像机,坐回办公桌后,登记信息,身旁的另一位同事陈阡负责记录。
“姓名?”
“司潮。”
他打开护照。照片上的人跟记忆中的五官轮廓仿佛等比例放大,眉眼间的锐气却比当年更为锋利。
名字那一栏里,写着英文“ChaoSi”。他到现在还没完全适应这个新名字。
“为什么改名字?”他鬼使神差地问一句。
司潮笑笑:“你不觉得,这个名字用英文读起来很酷?”
Chaos。混乱。I。我。
同样是面对浪潮,跟从前被动祈求安宁平静的意思不同。
——我即是风暴,我即是混乱,我将司掌潮水的方向。
李遂嘴角微扯,仍是公事公办:“年龄?”
“25。”
“国籍?”
“……”
“美国。”
他抬起头,直直看来:“你知道为什么找你来问话吗?”
司潮并不意外:“我不知道。不过我猜,是有人告我的状对吧?”
李遂敛起平日里的温和有礼,严肃地说:“据走访群众反映,梁通死亡当天下午,你曾经跟他发生口角,并将他踹入海中,有这事吗?”
他视线锐利,嘴角绷直,甚至有种无言的攻击性。
司潮坦然承认:“有。因为我下船的时候,他骂我和我妈是贱人。”
“为什么你今早没说?”
“你也没问啊。”
李遂没有笑,转而继续说:“所以你和死者有过矛盾,存在作案动机。你家离他最近,附近没有其他人居住,也有作案条件。”
突如其来的闪电在不知名处划过,审讯室内陡然一亮。远方隐隐有闷雷翻滚,像某种正在酝酿成形的阴谋。
司潮猛地意识到,他是来真的。
金属审讯桌椅冰冷而逼仄,将人紧紧困住,她被硌得腰背酸痛,不得不坐直身体,试图以换姿势来缓解。
“他不是发生意外,一氧化碳中毒么?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遂沉默片刻:“你说当晚看到他在院里上香,但露天庭院、通风良好的情况下不可能中毒。而他的尸体被发现时是在卧房,床下有未充分燃烧的香纸。所以要么,你在说谎,他没有在院里烧香,要么,不是意外,是他杀。”
他不由微微阖眼,试图掩盖内心的抗拒,但这是他的职责所在,话还是要说出口。
“又或者,两者都是。”
“我没有说谎,”司潮笃定地直视他,“当时他跪在地上,面对他家院里的海妃娘娘神龛,嘴里还在念念有词,但我没听清具体说什么。”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他为什么要在院里烧香后,又在卧房烧香?多此一举。”
“这我也不清楚,”司潮说,“我只能说我看到的。”
“好,”李遂转换话题,“我们推测他死亡时间在晚上9点到11点之间,你当时在做什么?有没有不在场证明?”
“没有。”司潮摇摇头,“我到家是晚上6点半,随后出去挑水,路过他家时大概8点多,之后就回家吃点东西睡下了。”
李遂没有再问,沉默半晌,似乎是在思考分析。
司潮也在想,如果梁通的确是意外死亡,警方应该不会再继续调查。既然现在讯问她,说明这桩事故可能还存在疑点需要排除。
死人属于刑事案件,派出所没有权力直接查案,当初林远舟也只是做前期工作,郑延海的侦查定罪事宜是县城公安局刑侦队来负责的。
但现在已经断航,公安局暂时不能来人,没有进一步的侦查手段,收集到的证词又对司潮不利,她正好还没有不在场证明,眼下的处境无疑很被动。
“你再仔细想想,”李遂沉吟片刻,“有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你说的话?”
司潮反问:“难道你们怀疑是我杀的人?”
“司潮,”李遂颇有几分语重心长,“我不希望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审讯室内一时极静。唯有头顶的风扇叶片悠悠旋转,将微弱的天光切割成碎影,却带不来一丝凉意。
司潮低头认真想想,猛地记起来昨晚海中的死鱼。
“还真有,”她伸手指向办公桌上的随身背包,“当时我拍过一段视频素材,有时间戳,或许能当证据。”
李遂双眼一亮,取过包递给她。司潮找出一直随身带着的便携式DV相机,陈阡熟练地拆出存储卡,将其中的视频文件导出到电脑。
其中最近的一段视频显示,拍摄时间是2017年6月26日20点32分,时长为14分21秒。
陈阡按下播放,李遂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镜头对准的是夜色笼罩的海面,拍摄构图和手法很专业,可是除不同景别的浪潮和死鱼特写外,没什么特别的。
更早的其他视频都远在她上岸之前,没有参考性。
“仔细看看这段视频。”两人也没跳过,原速完整看到视频的最后一秒。
长久的沉默后,李遂摇摇头:“你的视频只能证明20点32分开始的这14分半里,你在村道上的海边,不能证明在梁通的死亡时间段,你不在现场。”
司潮默然片刻:“也是。”
审讯室里热得发慌,每个人都在岑岑流汗。一时谁都没有说话,房间里仿佛出现短暂的真空。
视频仍在笔记本上自动循环播放,涌动的潮声在封闭的空间内荡起层层回音,十五年前的夏夜蛙鸣似乎又重回耳畔,司潮深吸一口雨前潮湿闷热的空气,胸口微微滞涩。
“等等!”第二次播放即将结束,李遂的视线陡然一凝,伸手指向屏幕右上角,示意陈阡暂停,“你看这是什么?”
视频很暗,只有远处微弱的灯塔光线,每隔十几秒会短暂扫过海面。但就在视频结束前的最后几帧,大概就在司潮拿着相机转身、还没关闭录制的瞬间,镜头晃到过背后的石厝民房。
那一刹那,灯塔微光扫过的角落里,隐约浮现一个极为模糊的轮廓。
幸好司潮还没来得及处理视频,否则一定会被当成废镜头剪掉。
陈阡反应很快,立即进行图像处理,放大去噪,点点头:“好像是个静止的人影。”
李遂将笔记本放到司潮面前,示意她看:“你当时留意过吗?”
她愣住片刻,才难以置信地连连摇头:“昨晚我拍素材的时候……身后一直有人?!”
随之而来的是更危险的联想。司潮不禁头皮发麻,手臂悄然立起鸡皮疙瘩。
李遂一字一顿,说出她的恐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凶手。”
村里人都睡得早,她家和梁通家在最东边,晚上不会有人路过,结合作案和死亡时间点,躲在视频背后的只能是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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