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金渡》
深冬的寒意,已钻透听松别苑的每一根梁木,如同无形的冰霜巨兽盘踞于此,日夜吐纳着冻结生机的气息。沈徽终究被抬下了山。这副曾奏响孤绝琴音的残躯,终究未能扛过隆冬酷寒的最后一击。
那日清晨,天色灰蒙如一块巨大的生铁,沉沉压在别苑上空。老仆郑伯如往常般,瑟缩着脖颈,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寒雾,推开正房的门,准备送炭添火。门开刹那,一股凝若实质的死气与钻髓透骨的寒意如同冰墙,猛地将他逼退一步!屋内,炭盆早已熄灭多时,余烬冰冷如坟茔灰土,没有一丝活气。死寂,令人心胆俱裂的死寂。
沈徽蜷缩在厚重的锦被下,如同一具失了魂的玉雕。面色骇人的青灰,死气沉沉,嘴唇绀紫,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胸膛的起伏几不可见。郑伯枯瘦的手颤抖着,指尖触及他露在锦被外的手腕,冰寒刺骨,毫无一丝活人应有的温度。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他的心脏,魂飞魄散,嘶声朝着院外凄厉呼喊,声音如同被掐住脖子的老鸦:"来人!快来人啊!少爷……少爷不好了——!"
观棋闻声从隔壁厢房冲出,几乎是撞进屋里。触手一片冰凉,心胆俱裂!他颤抖着手探向沈徽的鼻息,那微弱如游丝的气流,浸透了绝望的寒意,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断绝。"少爷!少爷!"他带着哭腔嘶喊,用尽力气摇晃那冰冷沉重的身躯,却得不到半分回应。巨大的恐惧如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冻僵了他的四肢百骸。昨日少爷昏沉中还在呓语着"琴…蝶…",今日竟……
"让开!快让开!"
恰在此时,山道上传来急促杂沓的马蹄声与嘶喊人声。沈家派来接应大少爷回府过冬的健仆,终于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赶到了。为首的管事姓赵,是个精明干练、见惯风浪的中年人,一进屋见此情景,骇然色变,脸上强装的沉稳瞬间崩裂。"快!"他当机立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深切的焦虑,"用最厚实的银狐裘!把少爷裹紧!小心!万万不可再受风!"
又厉声命人:"张顺!你骑术最好!飞马下山!急报老爷夫人!其余人,备软榻!快!手脚都给我麻利点!"
整个别苑瞬间如同被捅开的马蜂窝。无人敢耽搁分秒。
上好的银狐裘被迅速取来。沈徽被如同襁褓中的婴儿般层层裹紧,只露出一张毫无生气的青灰脸庞。健仆们动作小心翼翼,屏息凝神,如同搬运一件随时会碎裂的绝世琉璃。
软榻早已备在院中。四个最健壮的仆人咬紧牙关,绷紧全身筋肉,四人合力,极其平稳地将沈徽抬上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
山路覆着薄冰,湿滑异常。每一步都需万分小心,试探着落脚。凛冽寒风如无数冰刀,无情地切割着抬榻人露在衣外的肌肤,更试图穿透层层包裹,榨干沈徽最后一点残存的暖意,将这生命彻底冻结在途中。
观棋紧跟在软榻旁,双手死死护着榻沿,双眼红肿如桃,泪水早已被寒风吹干,凝固在脸上,凝成冰冷的盐渍,只余下深切的恐惧和刻骨的悔恨啃噬着他的心。他不该!万不该由着少爷一次次登崖!那崖顶的风,分明是催命的无常!是他亲手,把少爷推向了这无底深渊!他死死盯着沈徽露在狐裘外的一小片青灰侧脸,那死气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灵魂。恍惚间,崖顶那抹在狂风中追逐琴音的金色流光、少爷望着流光时眼中罕见的光亮闪过脑海……那曾是他眼中微弱却真实的生机……可如今……那点光,连同少爷的生命之火,似乎都要被这无尽的寒风彻底吹熄了!巨大的自责如毒蛇噬心,啃啮得他恨不得立时以死谢罪!
“少爷……撑住……山下就有大夫……撑住啊……”观棋的声音嘶哑破碎,在呼啸的寒风中微不可闻,更像是对自己无能的诅咒。
软榻艰难地抬过那株光秃秃如巨大枯骨般矗立崖边的古枫时,一阵更猛烈的罡风毫无预兆地从山坳深处席卷而出!风声凄厉如百鬼夜哭,卷起雪沫冰碴劈头盖脸砸下,打得人睁不开眼,脸颊生疼。抬榻前头的一个健仆被这怪风刮得一个趔趄,脚下猛地打滑!
"嘎吱——!"软榻剧烈晃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当心!稳住!稳住!"赵管事厉声嘶吼,惊出一身冷汗,心脏几乎跳出喉咙。
就在这剧烈的晃动中,一个素白的物件,从沈徽紧紧裹着的狐裘边缘悄然滑落,无声无息地掉在覆着薄雪的冰冷石地上。
是那方素白的丝帕。
帕子被疾风卷开一角,露出中心那点早已干涸、却依旧刺目惊心的锈红——那是他咳出的血,是生命流逝的印记,也是他与那山巅蝶影之间,唯一有形的、带着他最后体温的牵绊。它像一片无力的枯叶,在凛冽寒风中打了个凄凉无助的旋儿,随即被一股更强劲、更无情的下山气流卷起,轻飘飘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攫取,瞬间越过陡峭的崖壁边缘,坠入下方翻腾汹涌、深不见底的灰白云海之中,再无踪迹可寻。
无人留意这微小的遗失。所有的目光、所有的心神都死死系在软榻上那具冰冷沉重、仿佛随时会停止呼吸的躯体上。队伍在钻髓寒风与浓重死气阴影的笼罩下,一步一滑,心惊胆战地向山下挪移。那方承载着最后血色记忆与山间奇缘的丝帕,如同一个被命运之手无情抹去的符号,永远地留在了这埋葬枫红、埋葬琴音、也埋葬着一段未及言说的温暖的山巅故事。
与此同时,在崖壁那道狭窄石缝的出口处,厚厚的积雪被一股无形的、温暖的力量微微拱开,簌簌落下,扬起一小片雪雾。
厚厚的积雪上,悄然烙下一个浅浅的足印。足印边缘,微不可察的金色光晕流转明灭,一枚小巧的蝶形金纹在印痕中心若隐若现。一股微弱却惊心动魄的生机,伴随着这印记,悄然降临在这死寂的冰雪世界。钻髓的寒意透过接触之处传来。
紧接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完全步出石缝,站定在被寒冬彻底统治的崖顶。墨黑的长发在凛冽的山风中狂舞,衣裙上细碎的金箔与幽蓝星光在铅灰色的天光下流淌着微弱却执拗的光芒。
正是化形而出的蝶女——泠。
她站在风雪呼号的崖顶,茫然四顾。眼前的世界,与她灵识初开时感知的、与琴音相伴的绚烂秋日,截然不同,如同被彻底颠覆,涂改成一幅绝望的灰白画卷。
漫山遍野燃烧般的赤红枫火消失了。目之所及,只有一片死寂的、吞噬一切生机与色彩的白。厚厚的积雪覆盖了起伏的山峦、嶙峋的岩石、扭曲的树木,沉重而了无生气。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压得很低,仿佛触手可及,透不出一丝一毫的暖意。光秃秃的树枝如同无数绝望伸向天空的枯爪,在呜咽的寒风中发出细微而凄厉的呻吟。寒风卷着雪沫冰晶,如同无数看不见的冰冷牙齿,无情地扑打着她纤细单薄的身形,带来一种陌生的、属于这具躯体的钻髓痛楚与寒意。
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这具新生的、脆弱的躯体,对寒冷有着更清晰、更尖锐的感知。刺骨的寒意让她本能地想缩回那相对温暖的石缝。但一个更强烈的念头如同在她灵魂深处点燃的火焰,瞬间压倒了所有的不适和退缩的本能。
'他呢?'
那双清澈见底、瞳中碎金漩涡急切流转的眼眸,带着初生的懵懂与巨大的不安,在空旷死寂的崖顶急切地搜寻。没有琴。没有那抹熟悉的、裹在素色衣衫里的单薄身影。没有那或清越孤绝、或温暖炽烈的琴音。只有风声,无尽的风声,像冰冷的刀子切割着这片凝固的白色世界,也切割着她初生的灵识。一种巨大的、空落落的不安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带来一阵陌生的紧缩感。
她有些笨拙地迈开脚步,赤足深深陷入冰冷刺骨的积雪中,发出“咯吱”的轻响。寒意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瞬间刺入脚心,沿着腿骨向上蔓延,带来钻心的疼痛。她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唇色因寒冷而失去些许血色,变得苍白。但她并未停下。凭着某种奇异的直觉,一种对那缕熟悉气息的天然感应,她踉跄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沈徽惯常抚琴的那块巨大岩石旁。岩石冰冷坚硬,覆盖着厚厚的、肮脏的积雪。她伸出纤细白皙、不染尘埃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轻轻拂去岩石上一小层积雪。
指尖触到冰冷的石面。一股微弱得几乎消散的、熟悉的冰凉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药味和一丝丝极其微弱的、仿佛被冻结在石头纹理里的琴弦震颤余韵——如同穿过漫长时光的叹息,透过指尖传来。
她纤细的手指停留在冰冷的岩石上,细细摩挲着那残留的、几乎被风雪抹去的印记。心中泛起一丝陌生的、酸涩的失落感,随之涌起的是更深沉的忧虑。这里残留着他的气息,却如此微弱,如此……冰冷,如此接近死亡的味道。那缕曾经如暖阳般的气息,仿佛风中残烛,随时会彻底熄灭。
目光下意识地、急切地转向下山那条小径的方向。厚厚的积雪几乎完全掩盖了石阶的痕迹,只留下一道模糊的、被多人践踏过的凹陷轨迹,一路蜿蜒向下,消失在白茫茫的林海深处。一种强烈的直觉如同无形的丝线,瞬间绷紧,牢牢牵引着她的心神,指向那条被踩踏出的雪路。
是他!他离开了!沿着这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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