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金渡》
朔风如刀,刮过彻底褪去红妆的山峦。几场冻雨将泼天的枫火浇熄,只余下嶙峋的枝杈,如森森利剑,湿冷地刺向铅灰色低垂的天穹,像大地伸出无数绝望的枯骨。听松别苑蜷缩在这片死寂的灰白里,寒风浸透了钻髓透骨的阴毒湿冷,无孔不入地钻进窗棂缝隙,钻进沈徽单薄的衣衫,更楔入他早已千疮百孔、不堪重负的肺腑。
他咳得山崩地裂,几乎要将魂魄震出残破的躯壳。每一次剧烈的呛咳都撕扯着胸腔,发出老旧风箱在泥泞中挣扎般的嘶鸣,带着令人心悸的哮音。胸肺间塞满了浸透冰水的沉重棉絮,每一次呼吸都成了酷刑。浓黑如墨的药汁一碗碗灌下去,换来的只是更凶猛的翻涌呕逆,混着暗红血丝呕出。他迅速地枯萎下去,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如削,苍白近乎透明的皮肤下,青紫血管如枯藤盘踞,狰狞可怖。那身月白的锦袍空荡荡地挂在伶仃脆弱的骨架上,山风掠过,便勾勒出不堪一折的轮廓。连登上别苑内那座小小的木楼,凭栏看一眼崖顶,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终日,他只能蜷缩在熏笼旁最厚的锦褥里,裹得严严实实,牙齿格格作响,寒意如附骨之疽,钻髓透骨。
"少爷,求您了,别再想着出去了!"观棋日夜守着,眼窝熬得青黑深陷,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深深的无力,"这山里的寒气,是真的会要了您的命啊!您看看您现在的样子……"他看着锦帕上沾染着刺目暗红的浓黑药汁,心如刀绞,那刺目的暗红,是生命被寸寸剜去的证据。
沈徽靠在熏笼旁,厚重的锦被裹到下颌,只露出一张透着一层死气的青灰的脸。他费力地转动眼珠,固执地望向窗外灰蒙蒙、死气沉沉的山峦,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墙壁与呼啸的风雪,死死钉在崖顶的方向。气息微弱,游丝般的声音从干裂的唇间艰难挤出:"它……还去么?风……这般大……天……这般寒……"
那抹碎金的流光,是他沉沦这玄冰深渊时,唯一攫住的、属于"生"的微光,是绝望冻土深处不肯熄灭的执念星火。
"我的好少爷!"观棋急得声音发颤,绝望的哭音在寒风中飘摇,"这鬼天气,石头都能冻裂!别说一只蝴蝶,就是只铁打的山雀也活不成了!您就别惦记了,养好身子是正经!求您……求您了……"少年跪在榻前,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他不明白,为何少爷对一个不知是否存在的蝶影如此执迷,这分明是在用最后的心力浇灌虚无。
沈徽沉默了。他缓缓阖上沉重的眼帘。浓密睫毛在深陷的眼窝下,投下浓重如死亡烙印的阴影。是啊,这般酷寒,连古枫枝头最后一片顽强的红叶也早被狂风撕扯殆尽,那般渺小脆弱的生命……或许,当真只是沉疴中一场绚丽却残酷的幻梦?心中那点微弱的星火,如同窗外最后一片枯叶,在砭骨寒风中摇摇欲坠,几近成灰。
可那抹碎金流光,那在狂风中自在飞舞、倔强追逐音符的灵动身影,早已成为烙在他心尖最滚烫的印记,是这冰冷孤寂、静候死亡的绝境里,唯一能感知到的暖意。他不能……亦不愿信那只是幻影。
一股近乎悲壮的执拗,如同从灰烬里扒拉出的最后一点火星,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意志。他强撑着濒临溃散的病骨,在观棋含泪的搀扶下,挣扎着挪到窗边冰冷的琴案前。手指冻得僵硬麻木,每一次屈伸都带来钻髓透骨的酸痛与针砭般的尖锐。他颤抖着,如同风中残烛,极其艰难地拨动冰凉的琴弦。
琴音艰涩、断续,每一个音符都伴随着浓重破碎的喘息和压抑不住、撕心裂肺的呛咳,全然失了往日的清越空灵。不成调的曲子,像垂死之人的呜咽,断断续续地在紧闭的暖阁内响起,微弱得几乎被窗外呼啸的风声瞬间吞噬、嚼碎。他弹的依旧是《鹤鸣九皋》,却只剩下折翼的悲鸣,嘶哑无力,再无一飞冲霄的意气风发,唯有沉重的疲惫与无边的绝望在琴弦上艰难流淌。每一个艰难挤出的音符,都像是从他残破肺腑中强行剥离出的、带着血气的碎片。
一曲未终,冷汗已浸透他单薄的里衣。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向前一倾,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琴面上。剧烈的呛咳如同惊涛骇浪般将他淹没,他伏在琴上,瘦削的脊背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败的嘶鸣,气息微弱如游丝,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断绝。
“少爷!少爷!”观棋魂飞魄散,慌忙扑过去将他架回榻上,手忙脚乱灌下温热的参汤,泪水在通红的眼眶里打转,声音抖得不成调,“您这又是何苦……何苦啊……”那不成调的、泣血般的琴声,早已将他一颗心揉搓得稀烂。
沈徽瘫软在锦褥间,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破风箱般令人心悸的嘶鸣。他目光空洞地望着帐顶繁复却冰冷的缠枝莲纹刺绣,如同凝望着自己冰冷的墓志铭。意识模糊中,他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如同梦呓,却带着一丝不肯彻底熄灭的渺茫希冀,固执地飘散在充斥着药味和死气的空气里:“它……或许能听见……或许……还在……”
仿佛只要这残破的琴音响起,那抹碎金就未曾消失,这冰冷的囚笼里,就还有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意。
崖顶,风已非"凛冽"二字可以形容。那是太古玄冥的吐息,带着冻结神魂、湮灭一切生机的绝对力量。大雪封山,天地间唯余一片死寂的、吞噬一切色彩与声响的白。古枫树早已被剥去最后的容华,光秃秃、如焦炭般的枝干狰狞扭曲如鬼爪,绝望地伸向铅灰色、低垂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倾塌的苍穹。整个世界被彻底冰封,连风声都似乎被冻僵、扼住,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绝对的死寂,沉重得能碾碎所有生的痕迹。
那道曾经庇护过她的背风石缝深处,早已被厚厚的积雪和坚硬锐利如刀锋的冰凌彻底封死,如同一座精心构筑的、冰冷的坟墓。冰层内部,那点微弱的碎金光,已黯淡到极致,如同风中残烛最后一点将熄的幽火,每一次微弱的闪烁,都在耗尽着它仅存的生命力。光芒微弱得几乎无法穿透半寸寒冰,被永恒禁锢在幽蓝的寒冰深处。
蝶女的意识,早已在极致的严寒与灵力的彻底枯竭中,沉入一片无边无际的虚无黑暗。冰冷,无边的冰冷,如同亿万钧沉重的玄冰棺盖,将她初生的灵识连同那渺小的躯壳死死镇压、冻结。她感觉不到翅膀的存在,感觉不到肢体的轮廓,甚至连“存在”本身都变得模糊而遥远,仿佛从未诞生。只有一点极其微弱的、源自灵识核心最深处的不甘执念,还在那无边死寂的冰冷深渊里,如同被深埋地底、包裹在万载坚冰中的一颗种子,凭借着本能,顽强地保留着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生机,对抗着永恒的沉眠与虚无。
混沌之中,万籁俱寂。时间失去了流淌的意义,化作了凝固的冰河。
然而,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融入这永恒的冰冷黑暗,成为这死寂山峦一部分之际——
断断续续、极其微弱的声音,如同穿过层层冰封墓穴的叹息,丝丝缕缕,顽强地穿透了厚重的冰层,渗入了她几乎完全冻结的灵识核心。
那是……琴音?
不,不是往日那清越孤绝、或是温暖炽烈的调子。这声音艰涩、破碎,充满了痛苦和绝望的挣扎,似垂死巨兽最后的哀鸣,微弱得随时会被风雪彻底吞没,每一个音符都带着令人心悸的颤抖和断裂感,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散。然而,那其中蕴含的、独属于他的气息——那曾经滋养她灵识、如同春日暖阳般的印记——却如同淬火的金针,瞬间刺穿了沉沉死寂的麻木与冰冷!
是他!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的、却足以劈开混沌鸿蒙的电流,瞬间刺穿了厚重的死亡迷雾!是他!那个被越来越浓的灰白寒气笼罩、气息越来越微弱的人!他的声音……怎么会变成这样?充满了……"死"的味道?比这冰封的石缝更令人窒息绝望!那微弱断续的琴音,像一只垂死者冰冷僵硬的手,正无力地、绝望地抓挠着冻结的冰壁,留下徒劳的刻痕。
'他……要消失了?像那些被狂风卷走的枫叶一样?彻底……没有了?'
这个念头带来的惊惧,比这冻结灵魂的酷寒本身更尖锐、更锋利,瞬间刺穿了灵识深处最后的混沌!
'不……不行!'
灵识核心深处,那点沉寂的执念火种,如同被投入滚烫的熔岩,猛地爆出一团灼目欲盲的光焰!
'暖……他的声音……曾经那么暖……像穿透云层的阳光……像烧起来的枫叶……像……像能融化这万古寒冰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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