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东北》
拐到前院,他远远看到一个20多岁的年轻小伙子,正和他姑娘宝香说着话,她女儿害羞似的低着头,用脚抠着地上的土。
俩人说话声音不大,耿长富走近了还是没听清他俩在说啥。
宝香看着他爸的大方头皮鞋,出现在眼皮子底下,才抬起头,红着脸介绍道:
“爸,这是俺们数学老师田小军。”
耿长富挺了挺肚子,把头发往后捋了捋,今早起得着忙,他还没来得及打摩丝,但是赶紧拿起来做生意的派头,主动伸出手去。
田小军细胳膊细腿的,跟耿长富不是一个体量,差点被拽个趔趄。
“叔叔好,我今天来,是想劝宝香回去上学,你看……”
田小军没再往下说,他得先探探家长的口风。
耿长富听见他叫叔叔,心下先不悦起来,搞得这个老师和他家孩子成一辈的了,就好像是女婿第一次登门似的。
而且这个老师长得也很让他讨厌,白净脸,高鼻梁,黑白分明的眼仁透露着120分的真诚;白衬衫,牛仔裤,蓬松的偏分头,不像是老师,倒像是秀雅屋里贴的那些个小白脸男明星。
自打秀雅跟个小白脸跑了,他一口气把那些个勾魂的画报都撕了。那次他发现宝香的屋里也贴上了画报,让他给扔炉子里烧了,宝香为此跟他大哭大闹。他规定,以后家里都不许再出现这些个下三流的东西,宝香当即跟他大吼“那你还跟一帮女的搞破鞋,你不是更下流?”,他一个巴掌呼女儿脸上了,从此以后,父女俩就僵了,她再没在他面前掉过一滴眼泪。
如今可倒好,这样的人物,从画里头走出来,活生生地就站在他姑娘身旁。
从宝香不自然的神态,他就知道,他姑娘的魂早被这么个人物勾走了。
还好,是他姑娘自己说不上学的,这要是天天见面,还不一定整出什么幺蛾子。
想到这里,耿长富说道:
“哦,孩子家来跟我说了,她自己学着也吃力……再说……”
没等他把话说完,田小军急切地说道:
“叔叔,不是的,宝香学的很好,虽然语文可能稍微差点,但是她数学学的真的很不错,上课听得非常认真,她是一个学理科的好苗子。”
耿长富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本来就不高兴,又听说他姑娘数学课认真听讲,脑海里,浮现的是宝香含情脉脉的傻样儿。
心下想到,啥妈生啥姑娘,都稀罕这嘴上没毛的小白脸,呸!
“啊,是吗,嗨,是这么回事,我吧,现在不是做着买卖吗,正需要个会计帮我算算账,找合适人吧不好找,宝香数学好,不就正好了吗。是我不让她念的,够用得呗,一个姑娘家家的,学的再多有啥用,到最后不还是帮我算算账吗!”
耿长富说道。
宝香瞪大了眼睛,瞅着跟昨天完全两幅面孔的爸爸。其实,她本来都要被田老师说动心了,合计她爸也不让她退学,要不要再去念,但是如今,她倒搞不懂自己该听谁的了!
耿长富看着田小军灰溜溜地走了,心里有一种打了胜仗的喜悦感。
他没办法让媳妇身边的小白脸消失,但是他可以让姑娘身边的小白脸消失!
就这么的,宝香就帮着她爸打点起买卖来。有这么个人也行,耿长富没啥文化,有时候连合同都看不明白,写货单、查库存,定期拢账,宝香倒也整的明明白白。
耿长富的生意越发正规壮大起来。
看着宝香辍学在家,不少老娘们红了眼睛,对着自家丈夫说道:
“你看看人家老耿家,秀雅跑了,人家耿长富的买卖照样干得红红火火,人家姑娘上学学那些玩意,人家也派上用场了。”
她丈夫不屑地说道:
“咋的,你稀罕人家,你贴去呗,耿长富也不差你这一个了,关键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人家看上看不上你还两说呢!”
这女人气得脸通红,带着哭腔说道:
“呸,我说的是这个意思吗?我说的是人家宝香的爹有能耐,人家姑娘不上学在家,能帮她爹挣钱,你这个熊样儿的,咱家闺女在家,跟着你喝西北风啊!”
……
少不了,两口子又是一顿吵。
和耿长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金光耀。
作为村里第一个开上大货车的人来说,本来他才是“万元户”跑道上的那个最佳人选,但是那次金老三造成的事故,直接把他从“个体户”打回了老农民的原形。
曾经滴酒不沾,一根烟不抽的金光耀,不出两年就成了抽上旱烟的大烟枪,顿顿灌酒,胡子拉碴,颓败得不行。
每次喝完酒,金光耀都得对着镜子,拍拍肚皮,骂道:
“他妈的,人家咋喝出来的啤酒肚,我特么这么喝都出不来,那得装多少好贺儿才能鼓起来……不过,我特么要它也没用,我一个种地的,有了它,都看不清地上几根垄了,倒耽误事儿……”
钱是个神奇的东西,没有了它,男人的腰板也不直溜了,对自己也没信心了,开始疑神疑鬼起来。
耿长富家和白小双家的厕所挨着,都在后园子紧里头,有时恰巧,同时从厕所出来就碰到了;
或是耿长富上厕所出来,正巧碰到白小双在后园子摘菜或者拔草,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得打声招呼吧!
这种对话,无非就是:
“拔草呢!今年雨水不多啊,我看地都有点旱了!”
“可不咋的,你咋说了呢,我合计让孩子爸搁这块儿打口井来着,省着浇地费劲。”
“嗨,你可别让他费那个劲,打个井工程太大了,再说赶上明年又涝了,打也是白打,我前段时间出门买回来一个水泵,从河里抽水,可方便了,你让你家老金上俺家取去,俺家我爸浇完了!”
“哎呦,那感情好啊,行,我回头让孩子爸借过来用用。你这还啥前出门啊,怪忙的哈?”
……
恰巧,金光耀刚睡完午觉,从炕上爬起来,到外屋地水缸边上,拿起瓢舀上一瓢水喝,喝着喝着,从水舀子(瓢)边上,瞥见白小双蹲在障子边上,正和另一边的耿长富唠着磕呢!
他走到窗户边上,听见白小双的大檐帽下,冒出来几声爽朗的笑声,笑得金光耀心都要炸了。
他隔着多老远,“啪”的一下,把水舀子像投篮一样扔进了水缸里。他爬上后窗台,顺势就要跳到后园子去,可刚搭上脚,又退了回来。
他像个暗中观察的侦探,躲在墙垛子后边,偷听地里那俩人说啥。
赶上来股风,能飘进来几句耿长富说的话,他家白小双自来也不是啥大嗓子门子,完全听不清她在说啥,那温柔的小嗓音听得他心里直冒火。
“哎,行,等他睡醒了,让他去一趟,搁屋睡晌午觉呢!”
白小双最后这句话,声音抬高了八度,他听得明明白白,心里头翻江倒海的。
和白小双对话的这个人,但凡是个别人,他金光耀想都不带想的,偏偏是耿长富。
他这心就跟喝了油似的难受。
等到白小双进了屋,乐滋滋地跟金光耀说:
“哎,你说咱不是正愁这两天地旱得有点邪乎么,刚才碰见下院老耿了,他说他买了水泵了,从河里抽水老快了,让你去取去呢,你赶紧套上个衣服借过来去,收拾收拾,胡子拉碴的,头发都睡翘翘了。”
白小双说着,伸手去压金光耀头上那一戳毛,不曾想,被丈夫一把给推开了。
她这才注意到他满脸的不高兴。
“哎,我说你这人咋回事儿,人家借咱东西,咋还跟人家欠你钱似的!”
金光耀没好气地说道:
“你瞅我胡子拉碴,枪毛.枪.刺,我就这样,不爱瞅,瞅别个溜光水滑的去!”
说着,金光耀扛起扁担和水稍(水桶)就出门了。
白小双隔着窗户喊道:
“哎,我说,你这个人,睡晌午觉睡迷了咋的,咋好赖话不懂呢……那白菜苗可要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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