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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鸿祚雪》

第 50 章 困境

第50章困境

【铁马乱声。】

赵解元案三法司会审当日,衍都浓云低垂恍有千斤重。

案子正式审讯处仍在大理寺谳狱堂[1]在堂的却再不止寥寥几人。刑部侍郎谷茂延同大理寺卿楼思危同坐主审桌案前。督察院一方来行监督之职的人正是巡放后归京、刚升任佥都御史的温时云。

谳狱堂内人多言密,所需书吏也就多了点,拢共三人在屏风后,分别记录谷茂延、楼思危与犯人崔漳所述,司珹赫然在其中。他以笔洗推开宣纸,便听屋中一声惊堂木响。

谷茂延代表刑部起了头,将蓬州赵解元案再述一遭问:“崔三你可还有异议?”

崔漳垂着脑袋须臾后嗤了一声。

“大人不是知道得很清楚了吗?”

他前几日刚咬了舌现在说话还含糊,只好努力将字吐得清晰语速因而格外缓慢。

“一切皆因我嫉恨,这世道只许文人拐着弯儿骂老子却不许老子报复回去。”崔漳顿了顿,说“今日你们说**菅人命可没点血性还做什么人啊当畜生岂不是更好?老子做这事,从未后悔过分毫!”

谷茂延听得眉头紧锁

司珹闻言望出屏风就见楼思危已经捏皱了自己的袖口。

“此案所有细节”楼思危闭了闭眼终于还是问“已经尽数问过了吗?”

“楼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谷茂延说“月前在蓬州长赫奏折乃是你亲自写好、又亲手封存快马加鞭送入了京中呈到皇上跟前的。如今再问我不觉得荒唐么——难道还需要你我共同入宫再去问问皇上?”

这话说得不客气。须臾沉默中司珹瞧见了楼思危愈发用力的指可他最终没有还击只端起身前的茶盏一口闷尽了。

谷茂延转头又问温时云:“既然楼寺卿不说话那么温御史呢?”

温时云扫了眼楼思危收回视线时说:“没想到谷大人审案子竟然这般快今日也算长见识了。”

“此案物证齐全长赫城中见到崔漳行为有异的不止一人。再者**动机鲜明凶手也已亲口承认。”谷茂延冷声说“这种案子何必一拖再拖?自当快刀斩乱麻尽早了结咱们也能快些交差。”

“案件清晰明了自然可结。”温时云颔首“只是此案事关科举新政牵动国子监乃至全境举子。谷大人也因新政入仕想来

应当比在下更加谨慎才对。”

谷茂延声色微妙一瞬刚想辩驳些什么就听楼思危猝然道:“督察院监案不得以他事干扰主审官温大人。”

“多谢楼大人提点。”温时云很快应声“是在下唐突——昨天加急送到督察院中的本案卷宗在下已经连夜看过。若依卷宗所述今日所审这案子的确再没什么争议可言。”

“既如此”谷茂延朗然道“崔漳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崔漳应声仰首腕间镣铐跟着响。他扫视过众人轻飘飘掠过墙上刑具与堂上匾额最终落到楼思危身上。

“老子此生行事光明磊落从不遮遮掩掩。”崔漳努力捋直舌头断断续续地说“人是我杀的案子是我犯的。做了就是做了一人做事一人当痛快一遭死又何妨?今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可如若、如若我**你们还要因此问责我爹娘妻儿——”

崔漳倏忽笑起来动作间镣铐碰撞声密集。连忙有衙役上前已杖棍相压崔漳猛地扑扑倒在地口中却仍在高呼:“老子就在阎罗殿里划烂你的生死簿!”

谷茂延赫然怒道:“死到临头还要如此嚣张、蔑视公堂!来人上竹拶!”

立刻有衙役自墙上取下刑具拶条箍着崔漳的指节愈收愈紧愈紧愈收。崔漳将牙齿咬得嗬嗬目眩冷汗间隐约听得谷茂延叫人去供词给他签字画押。

崔漳在痛里被人牵着沾红泥摁了指印可指间的竹拶却仍在。

拶刑不会破皮流血可这么短短一会儿时间指下的血管就已经全破了十根手指尽数肿胀不堪看。崔漳感知到骨头裂开的钻心之痛时楼思危猝然冷声道:“够了!”

指间的力道这才松了。

“今日审讯结果既定依律**自当偿命。”楼思危起身往外走不看任何人“又何必再来这么一出?诸位大人大理寺诸务繁忙恕不运送了。”

他路过崔漳身侧时顿了一顿崔漳人瘫在地上面白如纸连跪都跪不起来。楼思危余光下瞥时正对上崔漳眯缝着的眼。

“楼大人。”崔漳笑了笑齿间也尽是血他其实已经发不出什么声音楼思危瞧着口型只勉强认出了其中一个“谢”字。

他心下愈沉快步出了谳狱堂。

云中骤然滚了闷雷楼思危的袖袍被风鼓起他在铁马乱响声中独自一人被石阶吞没了。

***

季瑜挑帘落座时季朗已经吃醉酒趴在桌上睡着了。

身侧的倌儿见他来连忙要推季朗的肩膀唤他季瑜却抬手阻止了说:“你下去吧。”

那倌儿诚惶诚恐地出去了

吸声。季朗睡梦中嘟嘟囔囔,枕着胳膊的脑袋一侧歪,险些被眼缝间的模糊人影吓得滚下椅凳。

“季瑜!”

季朗拍着胸口顺气,惊疑不定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季瑜颇为无害地眨眨眼,柔声说:“也就刚刚呀。我见殿下睡得熟,实在不忍叫那小倌吵醒殿下。”

“你这也体贴得有些过了,”季朗喝了一盏茶,怨道,“要是父皇能有你一半在意也好啊——诶你说,我拿到那巡南府的册子,对着翻来覆去背了好些晚上,这辈子哪儿这么用过功啊!”

“可到头来,父皇也就在几日前朝会上勉强夸了一句话。我黄昏时候去请安,他便连个好脸都没了!诶你说说看,他心思怎么会如此难猜?”

“常言道君威难测,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天子喜恶不可太过袒露,以免叫承恩者失态,有心者拿捏。”季瑜体贴地说,“这也是殿下日后所需修**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季朗呼出口气,嘟囔道,“我还以为父皇突然就又烦了,我最近也没做什么事啊。前几日三司会审,那谷茂延进行得很顺利,这里头可也有我的功劳啊!”

“殿下进来言行举止愈发得当,又积极参与朝政,陛下也定然看在眼中。”季瑜犹豫一瞬,“可到底是父子而非君臣,陛下就算有心克制,私下也不该这般冷漠。既如此......殿下,陛下近来,可曾私下召见过什么人么?”

季朗刚舒展的眉头倏忽拧起了。

“你是说有人给我父皇吹了耳边风!”季朗怒道,“好啊好啊,我就说怎的突然成了这样!他这几日甚至不宣我进暖阁同看奏折了,我想想——”

季朗握紧茶盏,恨声道:“就只有那个大理寺卿楼思危!近来只有他朝会后去暖阁见了我父皇。”

他嗤笑一声:“听谷侍郎说,三司会审当日,他还给同僚甩脸子呢。可到底能做主的不是他,孤想让这案子怎么判,这案子就得怎么判。”

“殿下自是英明神武。”季瑜也啜了口茶,似是无意道,“楼思危是怀州楼氏第二子呀,前太子也......许是他心中愤懑,故意要给殿下使绊子吧。”

“他好大的胆!”季朗骤然摔了茶杯,霍然道,“孤乃天潢贵胄,这大景的天下姓季不姓楼!楼家仗着先太子,把持朝政这么多年,真当皇室无人了吗?”

季瑜瞧着他,柔声问:“说得好,殿下将来乃是一国之君,君王何必仰仗臣子鼻息呢?”

“楼思危、楼思危......”季朗阴恻恻道,“好个楼思危!胆敢离间孤与父皇,孤必叫他以命相偿。”

***

四月入中旬,暑气就隐约露

了头。日头西斜后热意犹在夕照自竹隙间洒下斑驳又赤红。

元凝着人在后院摆了瓜果清茶放纱帘燃香以驱蚊虫一家人坐在水榭八角亭中闲聊。月上中天时温宴玩儿累了两位女眷便要带他洗澡睡觉先行离了桌。

余下的四人却没走。温秉文携其两子和司珹一起等季邈。二更天将近时竹林轻簌里头钻出个人。

季邈一一打了招呼在司珹旁侧蒲团落了座。

“要不”季邈从后脖颈间摘出片竹叶

“突然修剪未免刻意。”司珹倒着茶闻言轻飘飘看他一眼说“将军下回自己小心些吧。”

“折玉这话说得在理。”温时云接过话问季邈“前几天三司会审那事你清楚了吗?”

“先生已经同我说过了。”季邈说“大费周章将人弄来了衍都最后就审出和蓬州长赫州府衙门一样的结果可偏偏还是新党内部大员下的令。受了自己人的闷气就连国子监的学生们也再闹不得近来郁闷着吧?”

“国子监最近是有些躁”温时卓剥着颗莲子想了想“不过最郁闷的其实不是这个而是五月一日学生们便得起身去安州雾隐山庄去忙十载名册核查的事情。”

“原本应当三月初就该启程。”温秉文抚髯道“可惜遇着太子丧期便往后推迟了两个月。”

季邈微微前倾伸手勾来司珹刚倒过的小茶壶问:“舅舅和小表兄皆去吗?”

温秉文一点头:“我与时卓均得到。我们一走衍都便剩下你、折玉和时云。”

“六月初时我也要回阳寂”季邈声音低了一瞬“我......”

“你走不了寻洲。”司珹斩钉截铁道“何止你小郡王也回不去。”

季邈闻之侧目。

“折玉所言甚是陛下疑心既起除非西北战事告急否则阿邈决计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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