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祚雪》
第49章栽赃
【“先生也疑惑呀。”】
忆安瞥眼去瞧桌案边的客人,可那公子动作神态均无异,对方取杯抬腕的动作很漂亮,平平无奇皮囊间竟然透着矜贵。
他压根儿没往二人方向看。
“前庭兰舒妈妈四处寻你呢,”段隐青抱着琴,长穗轻晃间他平静道,“忆安,快去吧。”
临到他放琴回桌时,司珹方才饮罢花茶。白瓷盏间搁着两只小青团,段隐青将它往司珹方向推了推,说:“张大人,里头豆沙是今春新腌的,尝尝看?”
司珹探指捏了一只,抬首时瞧见段隐青左侧耳垂处挂着的红穗,顺口夸了句。
岂料段隐青手间顿了一瞬,司珹随即撩眼而视。
“金钿珠坠常有,耳穗却不多见。”司珹说,“魁首这般打扮,可是有什么讲究么?”
“风月场中,妓子哪里有‘讲究’可谈?”段隐青说,“左右都是为了讨恩客欢心,客人喜欢我便戴。可房中事说出来,多少有损风雅——让张大人久等,咱们接着聊案子?”
“几次案子均在连安大街采青阁外,挑着雨夜行凶。自第一次案发后,大理寺与北镇抚司便都来了人,守着连安大街各个出口,却从没瞧见过可疑之人。”
司珹问:“连安大街内无民居,巷内乐籍匠籍商籍登基在册,十年间有流动的均排查了个遍,却始终毫无异样。这行凶者,难不成有上天入地的本事?”
“这我便不清楚了。采青阁中妓子,向来不可擅自出阁,遑论往来周遭商贩。”段隐青颔首,说,“大人还有别的要问吗?”
“那没了。”司珹拍手起身,好脾气地说,“案子若有新发现,在下再来拜会魁首。”
他摆摆手离开小院,却没离开采青阁。临到同胥吏分头逐一问罢后,清月已上了枝稍。
审完最后一人后,司珹瞧着待整理的厚厚十余份笔录,疲倦地揉了揉眉心。那受询的小倌自觉地退出自己屋,暂时为司珹留出一方独处地儿。
三声杜鹃鸣声后,司珹起身推开窗,险些同檐下倒挂的李十一撞到同一处。
“公子晚上好!”
司珹眼下淡青,嗯了一声。
“瞧着怎么这样累?”李十一翻进屋内,从桌上勾着块松子百合糕扔嘴里了,“将军说得没错,你这身子得多练练呀公子,你瞧我今日跑了这么多路,翻屋掀瓦好一阵忙,可算给查出来了!”
“说起来我为进载春楼,又去买了簪子讨老板娘欢心,公子你看这钱——”
司珹面无表情,道:“还有哪里要报账加钱?捡着重点一口气说完。”
“
知我者,公子也!”李十一粲然笑道,“还有泥脏的长靴,新换的飞镖,树杈勾得我袖襟豁了线,载春楼的菜也尝了几道新的,那佛跳墙确是人间美味……哎哟!公子你敲我脑袋干嘛?”
司珹忍无可忍,说:“劲儿没处使了是不是?我这里今日的全部笔录,待会儿均交由你整理。”
李十一立刻老实了,连忙梗着脖子咽下糕点,急慌慌道:“查到了查到了,公子你别急啊!”
“今日二皇子先入包厢,后到的那人系斗篷遮了脸。杂役大哥说远远瞧着身量,是位十五六岁的清瘦贵公子。”
“他还向我打听到底是谁,”李十一又取了块新糕,“我说哎呀好难猜啊,京中十五六岁的贵公子多了去,我这种江湖小混子怎么可能会知道?”
“季瑜?”司珹微微蹙眉,问,“他去找季朗做什么。”
“看吧,公子你也猜不到。”李十一含着糕点说话,含含糊糊道,“前些天那什么鹿肉大宴,他不是刚被将军明里暗里参了好几本?今天怎么就同二皇子攀扯上了。”
“季瑜做事没有这样急,今日是季朗找的他。”司珹也坐下来,从怀里摸出了钱袋,“定是季朗想将他也纳入阵营中。可仅凭那夜几句敞亮话,决计还不够。”
他顿一顿,将银子塞到李十一掌心时嘱咐道:“你去催一催将军,这么晚了,他怎么还没来?”
李十一方才应声领命,就听廊上脚步渐近,鸨母一路赔笑,将人送到了房门口,接着便是戚川开口回应,楼梯间离开的脚步匆匆。
里外各敲三声后门开,季邈挑帘入屋,同塞满糕点的李十一擦身而过。他再转过屏风,就与月白云纹袍的司珹对上了。
司珹依旧敷着假面,可那双漂亮的眼睛难遮掩。季邈长腿一跨入了座,率先低声说:“这屋子隔音不大行啊。”
“怎么还挑上地方了?”司珹说,“左右均有在接客,动静是有些大。可咱俩声音轻点就行,窗户关得严实呢,将军怕什么?”
“谁怕了?”季邈指节搭在桌上,“大张旗鼓来采青阁啊折玉,我为着你,可是将名声尽抛了。”
司珹煮了壶新茶,面上毫无愧色。
“今日季朗设宴,同二公子见了面。”司珹将意外收获说了一遭,问,“将军怎么看?”
“好生奇怪,”季邈说,“季朗就算再莽撞,也不该轻易拉拢这样一位小郡王。更何况那夜宫宴后,长治帝定然会对他有所教诲,难道明着说他也听不懂?”
“若事至如此,”司珹坐回桌案前,思忖片刻,“变数就在谷茂延身上。他年前随楼思危去查赵解元案,这里头有什么东西能让季朗用得着?”
季邈叩了叩指,说:“把柄?”
“把柄。”司珹微微一笑,“必是事关李家,才叫季朗有了可拿捏季瑜的信心。”
“可**一事到底不是李家做的。”季邈说,“你我看得懂,长治帝看得懂,季瑜身在其中自然更懂。就算季朗查翻了天,也没法把罪名扣死在李家头上,急功近利反倒打草惊蛇,更显无能招笑。”
“那么季瑜有什么好怕?今日这席他直接拒了,才更能明哲保身。”
“二公子既然不怕,”司珹轻声说,“那他就是在刻意逢迎、主动委身——将军觉得,他想做什么?”
“蓬州案于你我毫不相干,同温家更没关系。此前季瑜演了一遭王府遇袭,又和我在夜宴上撕破了脸,演过头只会适得其反。再想栽赃我,不是好选择。”
壶中水沸了,司珹要去取,季邈率先起身勾了来,为二人都掺满,说:“他想借季朗之手,让李含山早日回到官场?”
“巡南府已经大换血,太子之死成了扎在长治帝心理的刺,这事儿没个三五年过不去。”司珹直截了当道,“李含山虽不得已辞官回乡,可他做了十来年的巡南府总督。这样的封疆大吏,早就门生无数,脱离官场只是表象,整个巡南府决计还在他掌控之中。”
“可惜啊寻洲,”司珹低声说,“李家只会站在二公子身后。”
“害不了人,也救不了母家,”季邈问,“那么二公子到底想要做什么,先生可想到了?”
“先生也疑惑呀。”司珹眨眨眼,“如今你我是休戚与共的关系,我若有猜测,定不会欺瞒将军。”
季邈微挑了眉,他无意识紧着手,便蹭到了自己指间的扳指。
今日他为着武人劲儿,戴的是枚骨板指,相较玉扳指会更硬一些。
季邈以腹相碾,神色晦暗地蹭了蹭。
“说到底,眼下你我做的事情还不够多。”司珹说,“谷茂延投了二皇子,他乃新党重要成员。新党不似世家,世家以姓聚首,以血缘相连,讲究的是家族兴衰荣辱与共。”
“新党中人却各有所求,如今只是因为对抗世家的需要聚首到一起,从来没有什么同心同德的说法,也不必为了他人冒然牺牲自己。”
“因而谷茂延可以投二皇子,别人便也可以同你交好。我的小将军,官场间波云诡谲,情报就得这样流动起来。你都四处跑整日玩了,怎的不更主动些呢?”
司珹凑近一点,温声细语道:“什么事情都想着先生教,这可不行呀。”
***
五日后又落雨,大理寺青瓦间碎声四响。
申时二刻,司珹贴着长廊内侧走,去库房为宋朝晖取空白新卷宗,可
才刚抱着东西出来就被寺正乌修祺一把攥住了手腕。
“你是宋寺丞身侧那个长随对不对?”乌修祺在乱雨声中站定一眼瞥见了空白卷宗“把这东西给胥吏叫他代为送回办公署你人现在随我来。”
司珹不明所以只好移送卷宗后跟上去便见乌修祺拧着袖子带他绕过办事堂又攀上九级石阶
“乌大人”司珹问“不知带小人来此是为……”
“再几日便是三司会审今日楼大人要预先提讯那蓬州赵解元的崔三。”乌修祺说“随行书吏的妻子恰要生产他匆匆告假回家去了。眼下便临时缺着人此前宋寺丞的好些卷宗是你誊抄整理的吧?”
司珹握笔方式虽同前世肖似可身体指骨到底换了落笔后的字形便也有所不同。他听见乌修祺的话犹豫一瞬后才道:“是。”
乌修祺拍拍他肩膀说:“那便成了。你字写得不赖快进去吧楼大人等着呢。”
司珹便自獬豸吞云屏边上的侧门入屋[1]于屏风后头坐定了。这位置同犯人互不可视却能瞧见主事案后的楼思危。司珹与其对视后颔首行礼楼思危便扬声问:“崔家第三子何在?”
须臾后两名衙役提着人进来。那人蓬头跣足囚服间也满是泥污。拖动间有镣铐声响铁链窸窣接着便是重物磕地之声。
此人应是扑通跪倒可直到衙役退出去他也连半分动静都不曾发出。
“崔漳去年冬初时你曾带家丁砸了一家瓷窑作坊。”楼思危沉声说“那瓷窑的主人姓赵他有个儿子十月时刚在秋闱中摘取蓬州解元称号此事对是不对?”
崔漳垂着脑袋敷衍地“嗯”了一声。
楼思危道:“赵解元同你是什么时候结的梁子。”
“正是秋闱后啊——”崔漳拖长声音有气无力地说“不是翻来覆去查过许多次了吗怎么还要问?那小子行事嚣张长赫新党聚会上居然引我来抨击世家说老子就是个草包?老子咽不下这口气!”
“那么你砸作坊”楼思危问“是为了报复?”
“就是为了报复。”崔漳说“老子不高兴!怎么了?只需他背地里骂我却不许我明面上反击?”
“既然你已经砸烂作坊出了这口恶气。”楼思危眯了眯眼问“那又何故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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