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虞这才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踏进雨幕之中。

夜幕降临，萧宁的军队已经悄然来到了汉清江的堤坝旁。

堤坝乃是张允在任时所建，没有堤坝时，汉清江在雨季时时泛滥，淹没附近的农田，修建堤坝后，青州百姓才免于水患。

雨幕之中，白浪拍打着堤岸，溅起层层水花。祝歆负手站在坡上，衣摆被斜风细雨吹起，萧瑟而立。莫寒对身后人冷声道，“拆。”

数万的部曲拿着铁锹和镐锄，破坏堤顶，加速溃坝。于此同时，另一部开挖引渠，人为改道，将洪水引至羡城。

泥泞的砖土被掘开，堆砌在旁，堤坝在惊骇的洪水冲击下摇摇欲坠。

子时，羡城西门缓缓打开，无数的百姓拖家带口，背着一身家当，垂首排成一列走在雨中。

除了指挥撤离的骁麟军，没什么人说话。雨中蔓延着悲戚与潮湿。

羡城自贞佑之乱以来，依靠地势偏安一隅，再加上张允和老夫人的仁政，羡城百姓极少遭受战火，背井离乡，恍若遗世独立的桃花源。

然而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桃花源无法屹立于乱世，它不过是白骨累累中的海市蜃楼罢了。

衣物蓄满雨水，每一个人的步伐都相当沉重。

钟离让宋虞走在队前，但宋虞拒绝了。

"我去队尾，直到最后一个人撤离，我再走。"

钟离张口想要劝说，但见宋虞神情决绝，她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长长的队伍在夜雨之中望不到尽头，火把在风雨中飘摇。赵成玉往返于队首和队尾，确认百姓的安全。

宋虞则站在城楼门洞下，清点百姓人数，疏散百姓。

一位老媪抱着婴孩，跛着脚行动不便，在后人的推搡下，一个踉跄，身体便直直朝地上倒去。

然而下一刻，老媪身前伸出一只臂膀，牢牢将她拂稳。

布满褶皱的脸上挂满了水珠，老媪紧紧护着怀中的小孙子，她抬头，便见到一个高挑挺拔的身躯。

愣了一瞬，老媪反应过来，作势就要跪下，她期期艾艾地开口，“女君……”

宋虞拦住她，“见我不必下跪。”

视线扫过去，沉重的行囊在老媪佝偻的肩膀上勒出深深的痕迹，思忖片刻，宋虞开口，“您等我一下。”

老媪局促地站在原地，看着逃难的羡城百姓鱼贯而出，她有些不知所措。

少顷，宋虞便牵着小黑过来了。

“您快上马。”

老媪瞬间瞪大了双眼，“这可使不得……这可是女君的坐骑……我一介庶民，怎能——”

话还没说完，老媪直接被宋虞打横抱起，下一刻，她便稳稳当当坐在了马背上。

宋虞随手唤来一个女兵，对她说道，“你给这位老妇人牵马。”

得了军令，士兵便牵着马汇入撤退的人流。

赵成玉正骑着马从队前赶来，与老媪擦身而过。在看见老媪坐下的小黑之后，她顿了一下，但随即恢复如常。走到宋虞身前，她翻身下马，“宋宋，军师让你先离开羡城，等到了风泉山再做打算。”

宋虞将自己的伞递给了一位妇人，她并没有看赵成玉，"我说了要断后，等百姓都撤出羡城，我自会跟上。"

赵成玉急了，“宋宋，你万金之躯，怎能做这样冒险的事情？万一萧宁派兵前来，那就危险了！”

宋虞瞥了赵成玉一眼，“我不是什么万金之躯，我和这些百姓一样，都是人。”

赵成玉一时噎住，她还想劝说宋虞，却被宋虞嫌弃，“你将马牵远点，挡着百姓了。”

噘着嘴将马往旁边挪了挪，赵成玉一时无言。

“哦，对了，”宋虞说道，“你让骑兵把自己的马牵出来，优先让给老人弱者骑。”

宋虞铁了心，赵成玉知道自己劝不动，“哦。”

想到什么，赵成玉赌气似地说道，“我这匹也给你，你拿去用吧。我自己走到队前去。”

宋虞刚想说不用，回过头便看赵成玉头也不回地走了。

宋虞一时失笑。

人群长得看不见尽头，拖着行李的军马缓慢地走在泥泞之中。雨势越来越大，然而还有将近三分之一的百姓堵在城门，尚未出城。

宋虞看着泛白的天际，不由皱眉。

半个时辰之后，浑浊的积水已经没过了脚踝。

宋虞所在的西门地势是羡城之中最高的，如果这里已经有了积水，那就说明，城中一些低洼之地，已经被淹没了。

百姓们急躁不安地在人群中攒动，心急的人开始推搡前面的人群，前方的人群摔倒在地，眼看着就要被人群踩踏。

还好宋虞反应及时，她眼疾手快地将人拉了起来，同时对众人喊道，“不要拥挤！”

然而没有人听，巨大的恐慌在人群中蔓延，越是拥挤，越是将城门堵得水泄不通，难以通行。密集的人潮涌动，有尖叫声响起，随后便是此起彼伏的哭喊声，队伍也失去了控制，逐渐混乱起来。

天色沉沉，雨丝如线。

一刻都没有迟疑，寒芒闪过，宋虞直接拔出庇黎剑，横在众人面前。

“谁想出城，先从我的剑下过去。”

锋利的庇黎剑横在城门，宋虞面色冷峻，令人畏惧。

话音一出，几乎是立竿见影，嘈杂的人群瞬间鸦雀无声，大家僵着脖子，再没有一人敢动弹。

半晌后，见百姓渐渐冷静下来，宋虞放下剑，冷着脸站在城门处，拿剑指着最前面的人说道，“走。”

那人被方才的场景吓傻了，被宋虞提醒这才如梦初醒，瞬间麻溜地带着行囊出了城门。

水位涨得非常快，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已经到了膝盖。

宋虞的小腿浸泡在冰冷的浊水之中，冻得没有知觉。直到寒冷的洪水没过腰部，羡城的最后一个百姓也离开了。

细密的雨敲打着城墙，流风回旋。彼时天色渐白。

宋虞一个人站在城楼门洞下，浸泡在污浊的洪水之中，她回头看了一眼这座城。

羡城对于她这个异时空的旅人而言，已经不再是暂时栖息的巢穴，而是精神上的第二故乡。

她突然想起不久前锦绣成堆的万花飨宴，想起满城柳絮的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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