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下去吧。”

这一瞬间仿佛得了救星，王爷遣她走的话也宛如天籁！几乎喜极而泣！

“是！”小满福了福身子，忙不迭走了。

常青青看向来人。

才几日不见，却陌生许多，连带着她都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纠结了半晌，索性如往常一般站起身来行了个礼：“王爷，先前……”

“无需问旁人，是我下的令。”

周珩早知她要说什么，只直戳了当道：“先前所议一概作废。你不可再去查盐的事。”

常青青抿了抿唇，问道：“我想知道，这番话，瑄王是以亲王的身份对我下令，还是出于自己的本心？”

周珩默了片刻，问：“有什么区别？”

“自然不同。”常青青弯起唇角，笑意却未尽眼底，“若是瑄王下令，命我从此以后再也不允参与此事，若参与了就要杀头，民女自然不敢再逾矩。”

“可若是您出于私情来忧心我、关心我，那我更要问了——王爷是以什么身份来过问我的死活？”

周珩的气息一滞：

“我自是……”

见他无言以对，常青青低声道：“瑄王请回吧，天色渐晚。你我二人共处一室于礼不合，况且，您过阵子还要同国公府千金商议——不对，应当说是……”

“同准瑄王妃议亲才是。”

话说到这里，周珩愕然抬眼，同她对上视线。

他明明已命全府上下隐瞒此事——

“你为何……”

常青青微微偏过头，笑了一笑：

“王府的人不敢在我面前讨论，可有时候转悠着的多了，总有些小声议论的时候，也不能全当听不见。”

她站起身，推开门仰头看去，夜空里点点星光。

这几日的雨下完了，明日应当是个好天气。

身后传来年轻男子滞涩的问话：“你还听说了什么？”

“还听闻，王爷司盐的差事日后便要移交给旁人了。所以王爷才不愿让我趟这浑水，我理解。”常青青道，“可若这事若不是我来，又能指望谁做呢？”

“实在抱歉，相府一事，我势在必行……还请王爷放心。”

周珩隐有些薄怒，目光锁着她，一字一顿道：“不、行。”

常青青压抑了数日的情绪总算崩裂开，她冷笑着，直勾勾盯着那一双尊贵的眼，“凭什么？”

“凭圣上赐下的王妃婚配吗？还是凭王爷对我的同情呢？”

“王爷的照拂过分贵重，我难谢恩。王权势大，可以让我免去牢狱之灾，泥土里的人也能混作主子似的住进这里头，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可我总归有我的事要做，有我的亲人朋友。王爷可以护得住我，可护得住我的家人？护得住常记？护得住我……”

想起那日大雨之下撇开她离去、不知所踪的柳槐阳，常青青咬着牙，闭了嘴。

……并非是同情。

周珩喉咙滚了半天，将这句话咽了下去。

她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他凭什么劝阻？他又如何护得住她？一时可以，一世呢？

况且，他已有了圣上赐婚，又有何资格？

以什么身份？

他竟难得茫然。

他对常青青……

思绪纷乱间，他竟是昏了头，一把箍住她的腕，咬牙切齿道：“你说凭什么？常青青！你可知道我为何将你置入府内，又屡屡赠你……”

唯恐他要说出什么不可理喻的话来，常青青惊得一个趔趄，急急挣出手腕，胡乱道：“我不知道！”

匆忙间错乱了步子，她惊慌失措抵上门扉，企图逃离这过分直白的争论地：“……你不走也罢，我正好要出去……”

“砰！”

哪知面前之人步步紧逼，一只手重重地压在门上！他整个身子愈发逼近，惊得人心下忙乱，耳颈僵直。

“站住。”

身后是紧闭的门扉，身旁是年轻男子劲瘦的小臂，连着骨节分明的手和如玉的指尖，眼前只见着他裹在锦衣华服之下有力胸膛，常青青惊得一颤，眼神闪躲，不敢再看。

不过数寸之间，喷薄的呼吸洒落在她耳侧。

咚——咚——

常青青听见自己心跳隆隆作响，一多半是吓的，另一些是什么，却说不上来。

她一动也不敢动，僵在原地，仿佛在静候审判。

那只手动了，靠了过来，凑到她垂在身旁的手边。用几分力，便将她手里紧紧攥着的细小物件拽了出去。

绸布一段段从指节里滑落，常青青睁大了眼。

“这是你的地方。”

一向闲散恣肆的小王爷清朗的声音难得飘忽不定，他颓笑一声，“要离开，也是我走才是。”

周珩站开了些许，敛眸细看手中的针脚生疏的荷包。

“这个，我拿走了——原也是你欠我一个的。剩下的事，你想做便去做吧，本王不会再拦。”

话毕，他一手开了门，提步出去，只留下一道穿堂的夏风涌了进来，卷出一片沉郁的草木香。

常青青怔怔站在门头，看着周珩离去的身影，不知怎的，向来一派率性而为游刃有余的背影，如今竟显出几分萧瑟。

*

第二天，果然如昨天所预料的那样，万里晴空。

这一回，常青青收好了行囊准备出门，果真再也没有人敢上门来劝阻。

她回头笑道：“不必再送了，小满姑娘，这些日子多谢你的照拂。”

小满摆了摆手，也笑了，颇有些真情流露的意思：“客气了！应当的。常姑娘一路当心。”

常青青下意识抬头扫视一圈，果真再没见到旁的人。

她敛了眉眼，认真道：“再会！”

背着行囊回到阔别已久的床榻上，仰躺其上瞪着横梁，竟有些陌生之感。

说来也不过十余天，怎么就觉得恍如隔世？

这样想着，常青青便沉沉入了眠。

不知何时，眼前纷乱嘈杂，宛如立一叶小舟行驶进巨浪滔天中，身不由己，踉跄挣扎。

眼见小舟被浪打翻，她歪了身子，挣扎着没入水中，惊慌间却看到一截浮木！

她又惊又喜，宛如见到救命稻草，艰难地抓住浮木，攀上去，却被结结实实地拉了起来。

常青青一愣，抬起头来。

面前的哪是浮木？分明是笑容恣意的柳槐阳，一只手牢牢抓着她。

常青青半截身子还沉在海里，乍见她如此，心头登时涌起一股别样的酸楚：“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你……”

柳槐阳却摇头：“抱歉，只能陪你一程。我得走了——我放手了。”

“别……！”

还未及反应，指尖一点点松开的冷意便慑得她浑身打颤。

手被放开的瞬间，常青青又更深更暗地沉入海底，口鼻之中都是苦涩腥咸的海水，几要窒息而亡。

仰头看去，海面上那只浮木竟又变幻了模样。

幻作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似笑非笑唇角，桃花眼底坠红。

小王爷看她，啧了一声：“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常青青一时说不出话来，喉头一阵哽咽。

他牢牢握着她的手臂，温热有力，将她拽出了深渊。

常青青猛得喘过气来，紧紧攀着浮木，颤声道：“多谢有你……，我、我不知该如何……”

“不必。这之后，你得……”

正说着，却见一阵巨浪席卷，他面色扭曲，宛如化作了泥沙一般，轻飘飘地被浪头冲散了。

消失了。

她呆呆望着远方，仿佛浪里头一只蚱蜢，身不由己，浮萍飘落。

滔天巨浪不断，海水倒灌，将她吞噬进了腹内，魇得她挣扎着，窒息的恐惧迫使她双手极力地举了起来，试图越过水面，去谋求一丁点氧气……

窒息……

死亡……死……

常青青猛地坐起，大口喘气！

……

她缓了片刻，慢吞吞拿下蒙在自己头上的被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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