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廨房，陆云蔚脚步略顿。孙推官也在，正同王府丞低声交谈，神色俱是凝重。

她余光一扫，主位的高背官椅空着，屋里另用几张案几拼成次席，卷宗规规矩矩地摞在案前，笔墨并未动过，像是刚摆好不久。

听得动静，两人齐齐抬头。

“来了？”孙推官先笑了，抬手招呼她：“别杵着，坐，正跟大人提起你呢。”

王大人仍坐在次席，孙推官略后半步，两人之间空了个位子，像是留着给她的。她心里一动，朝两人拱手行礼，却没往前走，而是循着那案几缓步而行，选了个最靠下首的位置。

府尹大人告病，眼下顺天府里正是王府丞当家，这人却并未逾矩坐主位，想来极重规矩。

见她如此仔细，孙推官瞥了王府丞一眼，没再说话，眼里笑意更深了些。

屋里一时静了，陆云蔚摸不准这两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须臾，她抬眼看向王府丞，声音恭谨：“不知大人唤卑下来，有何吩咐？”

王府丞并未绕弯子，抬手将卷宗往前推了推，“有桩案子，要你走一趟。”

原以为是要问那起未结的纵火案，哪知却另有一桩要交给她，陆云蔚见那卷宗薄得出奇，不禁有几分好奇。

“刘宏。”她默念一声，并未抬头。卷宗字迹老练，通篇写得极为翔实，条分缕析，一目了然，不知出自哪位，陆云蔚暗暗赞叹。

略一翻阅，她目光微动。

停在了“还魂”二字上。

刘宏，四十有余，卒于月前。头七当夜，府中莲池边出了怪事。

当夜守灵的小厮嘴馋，偷了厨房几口花雕。酒气熏人，浑身发热，便想去莲池边吹吹冷风。谁料才绕过影壁，便见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灯火昏昏，水面幽暗。

他眯眼细看，隐约是个人影，板板正正地立在水中，被月色一映，照出一身沉沉的绸衣，宽袍大袖，襟角垂落在水面，波纹一晃，仿佛人也晃了几分。

小厮心头一紧，今日正是老爷头七，府中上下，除了夫人、老夫人与七岁的小姐，何曾有外人出入？

他酒意未消，一时间分不清是真是幻，只觉脊背发凉，脚下却已悄悄靠近了几步。

孙推官微微探身，语声低了些，阴气森森道：“那小子猫着腰凑过去，正要开口，那水中人影忽地缓缓回头——”

“是刘宏。”

陆云蔚随口答道。

孙推官一怔，嘴边那句“他看见了刘宏”没了着落，只得讪讪收声。

她却自顾自想，那小厮倒也不算怂人，竟敢凑上去细瞧一番。若说鲁莽，大抵也是几口酒下了肚，心头糊涂了，胆子反倒比平日大了几分。人心不定，酒意可催胆，怕是连鬼也不放在眼里了。

只是认出水中之人后，登时头皮炸了，酒气散了，魂也飞了。灯一扔，连滚带爬地窜了回来，嚷得满府都知道了。

刘宏之妻当场晕厥，自此病重不起。

正想着，窗缝里一股风透了进来，瓦上沙沙作响，似有人在屋顶来回踱动，平添一股诡异。

她目光瞬间转向屋顶，心里一动。

慢慢抬起头，陆云蔚的目光直直地锁住孙推官，声音尖利且幽怨，拖得极慢。

“我——死——得——好——惨——啊——”

孙推官肩膀一抖，脸色竟变了几分。

王府丞忍住笑，将茶盏轻轻搁下，清声道：“好了，别再逗他了。”

她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目光落在窗外，淡淡道：“孙大人，还是让屋顶那位下来吧。再晃几下可就得摔了。下来的时候，记得轻点，那梯子怕是不结实。”

皂靴踩上去咯吱咯吱，想忽略都难。

王府丞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难怪老孙夸你，说你胆大心细，今天一见，果然如此。”

转身向外面喊了声：“进来吧。”

随即，门外脚步响起，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屋来。陆云蔚抬眼望去，见其中一人身形清瘦修长，另一人则矮胖敦实。

孙推官指了指他们，介绍道：“老赵、大孙。”高瘦的老赵是书吏，刚才她看的那份案卷，正是出自他之手；而矮胖的大孙则是练家子，身形结实，下盘稳健。

一高一矮，一瘦一圆。光看这站姿，就知道常年搭班极有默契，陆云蔚偷偷给这对取了个顶天立地的名号。

王府丞笑道：“这两位是给你寻的帮手。”

说罢，神色一敛，终于进入主题了。

“说说吧，这案子，你怎么看？”

陆云蔚早料到，王大人与孙推官这番唱双簧，多半是有意试她，想看看她有几分本事。眼下来看，自己应是过关了。

陆云蔚翻到案卷后头，目光微动，这上头竟然有太医院的诊录，赫然写着刘宏死于心气阻滞。

“刘家是做买卖的，竟能请得动太医？”

像是料到她有此一问，王府丞耐心回答，刘家可不是等闲小商户，刘宏是生药行的大掌柜，京里四大行首之一。

说到这，他又有些鄙夷道：“生药行和太医院，向来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别说太医，便是院判亲至，也不稀奇。”

一旁的孙推官搓了搓胡子，颇有些感慨。

他去岁见过刘宏几回，财气养人，红光高照，并不像短命相。谁知一场急病就要了命，太医还在半道上呢，人就咽了气，连脉都没搭上。

前脚下葬，后脚就闹出了莲池回魂。这案卷拿在手里，她还有一事不解。

若刘家人当真以为是撞邪，按说请个道士画张符也就完了，怎么兜兜转转报到了顺天府头上？

孙推官闻言一哂：“你以为咱们想接？”

刘家老爷诈尸的事，几乎闹得半个南城都知道了。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本该由五城兵马司来处理，平息一下风头才是。

可他们倒好，非说这事背后透着邪气，怕是有什么命案冤情没处理干净，硬是把这事移交给顺天府。

大孙本不清楚内情，此刻听罢，不禁气得直跺脚：“这帮混蛋，分明是想拿这等不着四六的事来给咱们添堵！”

陆云蔚总觉得这事情透着一股不对劲。

刘宏不是个寻常掌柜。他是生药行的行首，京中大大小小的生药铺子，哪个不仰他鼻息讨生活？朝中不少官员、勋贵，也与他私下交好，方才听孙推官提到，连御药房里都有人情牵连。

这样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只说是“心气阻滞”，她怎么也信不过。

真要是病亡，按规矩该通报内官监。哪怕人没了，铺子还得开门，账还得有人理。生意场上最忌讳的便是掌柜一走，前头后头都没人接应。若连个声气都没透出来，旁人只当这家生意是跟着一块儿塌了，谁还敢再往里掺和？

再说人情世故。讣帖、奠仪、通告旧识……哪怕只是做个样子，也得走一趟章程。可刘府偏偏什么都没做，前脚刘宏咽气，后脚就封棺下葬，像是巴不得这件事越快翻篇越好。

这还不算完，偏偏刘宏死后，京中忽然冒出他“死而复生”的传言，一来二去越传越怪，竟有人言之凿凿，说亲眼见他夜里行走街头，脸色惨白，脚不沾地。

愈传愈邪，眼见就要闹出祸端。

她隐隐觉得，五城兵马司只怕不是没查，而是查出了什么不该查的，便顺水推舟，把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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