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妆必要先敷粉。”

若姬抖落出筐内的妆品，用手指蘸取浅红色胭脂，手心温度缓慢晕开，轻轻擦向脸颊，眼睛下方到脸颊两侧铺满了由深到浅的红，仿若天边云霞。

“这还不够，描眉点唇，棠娘子可看好了。”

若姬轻轻拿出筐里的螺子黛，娇哼一声道：“这东西可是极贵，平日我只在接客时用，棠娘子好大的面子。”

弯眉如月牙般浮现在若姬面上，她选取另一盒深色胭脂，在嘴唇中间轻轻一点，娇蕊绽于唇间，显得整个人容光焕发。

虽说若姬容貌本就秀丽，可这妆黛一施，恍若全然变了个人。

“如此，飞霞妆便成了，远看似春日云霞，近看却是娇美娘子。棠娘子最好自己先练练，才好售卖。”若姬像完成任务般的，教完功课便走了。

试妆的人走了，总要有个练手的人，昭棠把目光放在裴栖迟面上。

昭棠道：“夫君这肌肤，细腻得能掐出水，倒是适合这妆面。”

昭棠踮起脚，将裴栖迟按向木椅。

裴栖迟面含浅笑，也不推拒，任凭昭棠拿他练手，眼尾扫出一丝不易察觉地宠溺。

手腕拖起胭脂膏，昭棠道：“夫君肌肤如此白皙，倒是省了敷粉了。”

只见昭棠指尖捻起软膏，手指拂过脸部，胭脂轻一下重一下涂在他面颊上，无甚章法。

那触感愈发清晰，裴栖迟喉头无声滚动。

胭脂越堆越多，覆在脸上擦不开，昭棠蘸着胭脂想着，眼底笑意促狭，怎会把人越画越丑，恐怕面前这人还没见过自己这般难看的样子。

裴栖迟无声与昭棠对视，昭棠眼底还未收起的一丝笑被他发觉：“娘子可是把为夫的脸当画布？”说罢，裴栖迟便要拿出铜镜。

昭棠将他手臂一挡，用掌风将铜镜挪出一步远：“慢着，还没完呢！”

昭棠将人按回木椅，手帕轻轻沾水，将画出边缘的胭脂仔细擦拭掉，小心谨慎地重新晕染脸颊，指尖却不小心扫过他鼻尖，一抹嫣红恰巧掠过他高挺的鼻梁。

他察觉到这触感，脸上开始发热，又庆幸胭脂颜色厚重，恰好遮盖住脸颊上的红。

“娘子这手，怕是连自己的脸都画不好。”裴栖迟反手扣住她作乱的手腕，“还是我为娘子画吧。”

昭棠闻言，顺从地和他互换了位置。

裴栖迟俯身时，那松针香气便填满了昭棠的鼻尖，他捻住胭脂膏，煞有介事地拢在掌心里，将其温热，一点一点抹在昭棠面颊上。

这样画了一会儿，轮到画唇，他先静了会儿，拿起另外的胭脂盒。

“胭脂也可当口脂。”

这声音恍如在耳边呢喃，一语扫过耳边，微凉的指腹轻轻压过她的唇，白色衣袖不设防地掠过昭棠侧脸，染上一层浅红。

不出半炷香时间，妆面便成了。

裴栖迟将铜镜拿过来，道：“娘子看，可好？”

铜镜中的女子眉眼间被云霞浸染，宛如朝霞初绽透着一丝柔美，胭脂被晕成最自然的浅绯色，口脂漫过唇间，红唇点缀成熟透的樱桃。

若能忽略一头歪斜到肩头的双螺髻，倒真像是从达官贵人家悬挂的飞天壁画中走出来的女子。

“娘子慢。”

裴栖迟走到昭棠身后，昭棠立即将铜镜反面朝上。

耳后传来温热的触感，他掌心拢过她一头青丝，解开发绳。

凭借记忆，将双螺髻扶了正，还巧妙用长绳在发尾处仔细打了个结。

随后走到昭棠面前，“娘子拿起铜镜，再看看如何？”

铜镜中女子微微挽起娇俏可人的发髻，配上这享誉云州城的飞霞妆，比那西湖西子更胜三分。

昭棠内心赞叹裴栖迟画胭脂的技法，问道：“夫君这手艺是从何而学？”

“娘子应该知晓我出身京师，自小长在官宦之家，家中女眷众多，涂脂抹粉乃是常事，只看便也就会了。”他道。

“可这妆面众多，怎能记住？我不信，夫君此前没给她人画过？”

“男子沾染胭脂水粉，必会被人嘲笑不学无术，是以不曾给她人画过。这首次，便是给了娘子，若姬一演试，我便学会了。”

一股一样的感觉涌上昭棠心间，昭棠穿过铜镜，去看裴栖迟。

在刚刚的试妆中，他那枚素来齐整的白玉簪子已经歪斜，几缕碎发垂落在眉梢，面上全然是未完成的妆面，想来这都是她的罪过。

他将妆容画得栩栩如生，她却好像糊弄了事一般。

昭棠眼神呆怔的瞬间，裴栖迟便要将铜镜翻转。

昭棠快一步抢过铜镜，娇笑道：“别看，夫君可愿再给娘子一个机会？”

裴栖迟稳稳坐下，浅笑道：“那便依娘子。”

看着若姬画了一遍，裴栖迟又给她亲自画了一遍，昭棠这次算是学会了，她取出胭脂膏用掌心焐热，变成合适的温度，一点点地涂在裴栖迟面上，眼珠围着他的脸打量，唯恐再涂出去。

不期然的对视，眼尾丹霞层层渲染，抬眸瞬间，那温润的目光，有着极强的牵引力。

男子那双眼好像融入了万千星辰，星辰落入昭棠眼底，惹人迷醉，昭棠集中心意，不再去看那双眸子。

一妆完毕，昭棠将铜镜大方递给裴栖迟，赞美出声。

“夫君容貌当真昳丽。”

昭棠指尖轻轻抚过那如玉的肌肤，一处狭小却丑陋如补丁的疤痕。

“只是，夫君这颈间的疤痕是因何而生？”

昭棠的问题好像不自觉调动他埋藏的记忆，思绪翻飞到枝叶凋零，阴霾暗生的午后。

家变的那日，全族一百多号人装进囚车里，他的爷爷裴展曾官拜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匈奴来犯、朝中党政、百姓脂膏......朝中事务皆亲手而为，无一不妥当，在京师受尽万人尊重。

世事无常，一朝跌落泥淖，年过七旬被关押在诏狱里不见天光百余天，身着囚服佝偻的背，眼底的灰败，跪伏在囚车里，模样粗鄙如猪，受尽天下人耻笑，毫无往日的高贵和尊严，落得个全族灭光的结局。

他的父亲、母亲韩氏、堂哥、堂姐、幼弟全部死在那日的午门。

唯独他一人，方才十五岁，因在郊外贪玩，骑马追着一只稀有水鹿，连追三日三夜忘记了时间，回到京师，竟是斩首后的第三日夜幕。

下人在集市中见到他的身影，紧忙回去禀告，他的舅舅韩侨派人连夜将外甥寻回。

韩侨告诉他，家族尽灭已是不可挽回的事实，现下最重要的是倾尽全力保住他一人的性命。

年仅十五岁的裴栖迟，得知此等惨事，鹿身都来不及放下，那张隽秀如玉的少年面上布满了大珠大珠的眼泪，此刻也顾不得形象，袖子一撸，鼻涕带下。

时任参知政事的韩侨搂住裴栖迟，道：“你母亲凌儿最大的心愿便是你这个儿子能活着，保存性命，莫叫裴家断了根。

韩侨暗中雇佣车夫带着裴栖迟出城，出城不久便遇到埋伏，韩侨的死忠下属为了保护他，在途中徒尽一山野的刺客，终是不敌，丧了命。

车夫被箭射死，韩侨冲到前面，大力拍打马腿，马受了惊一般往前跑，后面刺客驾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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