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岛长夜》
朱序不知贺砚舟要带她去哪里,也意外地信任于他,没有多问。
手仍被他牵着,她落后半步,稍稍抬眼,能看见他立体好看的侧脸。阳光穿过树叶缝隙,正打在他宽阔的肩膀上。
气温升高了几度,但迎面的海风仍很凉爽。
穿过一片稀疏树林,眼前豁然开朗。
朱序不觉屏了下呼吸,一种不知名的粉色花朵开满整个山坡。
她毫不掩饰地赞叹:“哇!好漂亮。”
转过头去,贺砚舟正看着她。
她问:“我们误闯进来?还是你本就知道?”
贺砚舟环顾一下四周,确定是这片区域:“本就知道。春夏交替时,花更多,颜色也更漂亮。”
朱序拢住长裙,蹲下来仔细观察,确认是从未见过的种类。
这花上下相叠,分为两层,
上面一层纯白色,花瓣圆润;下面一层则有尖尖的角儿,热粉色,向外舒展着。掩在花瓣底下的尾巴有些像水母绷直的触手,美丽又奇特。
她用手机搜了搜,才知这种野花叫做耧斗菜,一种生命力顽强的毛茛科植物。
朱序问:“我能摘走几枝吗?”
贺砚舟点头:“大自然的馈赠。”
朱序起身,把手递给贺砚舟:“帮我拿一下。”
贺砚舟垂眸,见她手背骨骼和筋络已绷到极限,那攥紧的拳头,像是一个撑满馅料的小包子。
他手从兜里抽出来,摊开掌心。
她松开五指,东西悉数掉落,原来是一些精致的小贝壳,粉的、白的、紫的,还有几枚圆润半透的石头子。
许是攥得久了,已沾染上她的温度。
贺砚舟仔细瞧了会儿,其实在他掌心也不过一小堆儿。
他收拢手指,及自然地放入自己兜里。
朱序认真挑捡着,已走出几米远。
她穿一件长及小腿的白色连衣裙,中袖,宽松,不显玲珑腰身。他不懂衣料材质,只觉得穿在她身上轻薄如蝉翼,有风吹过,裙摆灵动飘逸。
一直觉得朱序虽瘦但不失肉感,见过她穿凸显身材的衣服,却更喜欢她此刻的简单、自在。
贺砚舟转向别处瞧了眼,又瞧回她,喊她名字:“这边多。”
朱序提起裙摆走过来,蹲在一簇花丛间,挑中最饱满的两枝。
没多久,贺砚舟又在身后唤她:“过来。”
朱序起身,走到他脚边蹲下。
几次三番,
她觉得不对。光见他指使自己走来走去,他却插兜站着,半分腰都不弯,跟溜小狗似的。
他再开口,朱序不理了。
远处的海风徐徐吹来,耧斗菜随风摇曳。
她蹲在那儿许久都没动一下,贺砚舟只好返回,本想凑近了看看这朵小蘑菇在做什么,谁想她忽然扬起手中的花,戳向他的脸。
贺砚舟只偏头躲了下,除此没有太大动作:“幼稚。”他眼神警告。
“你才幼稚。”朱序并没因他故作严肃的样子败下阵来,反而心情不错:“我是小狗么?”
贺砚舟淡笑着不答,抬手在她头顶乱揉了一气,还真把她当成宠物了。他垂眸看着她的眼睛,有一瞬的沉默,暗暗嘲笑自己,一把年纪了,竟玩起小屁孩“越喜欢越捉弄”那一套。
朱序转身朝前走,不知不觉,手里的耧斗草已经一大把,再去采摘恐怕会浪费这份馈赠。
与贺砚舟走到山坡顶,找了处平坦的地方坐下来。
太阳已升至半空,还好头顶有棵小树可以遮阳。
这处视野极为开阔,几乎将整个小岛尽收眼底。目光向下,是学校的红屋顶,远则是无边无际的大海。
一搜小船在洒了金光的海面上无声飘摇。
安静时,耳边充斥风吹草丛的簌簌声。
朱序无法形容这一刻的心情。
如果真有轮回,盼望自己下辈子的经历能如白纸般干净,可以在这小岛上简简单单过完一生。
沉默良久,她转头去看旁边那人。
贺砚舟分开长腿坐着,手臂搭在膝盖上:“你觉得窗口外的风景会令你心情变好,这个位置才无可替代。”
朱序一顿,他是为了与她分享绝佳景色,才爬上这片山坡的?
她问:“你以前经常来?”
贺砚舟说:“想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会上来。”
“你那时几岁?”
“十三四岁?记不清了。”
朱序想象不出那时的他会是什么样,对他最初印象便是高一时白衬衫牛仔裤、有着一双幽深眼睛的男孩。
他当时剔了短短的寸头,个子很高,有些单薄,话不多,但男生女生缘都挺好。
一时没再问什么,朱序感觉接近脚踝的小腿处传来丝丝痛感,掀开裙摆,那处皮肤竟出现数道血痕。
贺砚舟侧目也注意到了,眉心微蹙:“怎么弄的?”
朱序发懵:“我不清楚。”
“这
么多条划痕你没痛感吗?”他问:“有纸巾没?”
“有。”朱序把斜跨在肩膀上的手机绳转到身前壳子后面有个小口袋也仅仅只够放两张纸巾的。她抽出其中一张递过去贺砚舟抬起她小腿将自己的腿伸直放平给她垫着展开纸巾擦去四周尘土又轻轻拭了下溢出的血珠。
朱序这会儿才感觉到加深的痛意紧抿住嘴唇。
贺砚舟抬头瞧了她一眼:“很疼?”
“还好。”
他目光再次落到那些擦痕上确认不再流血且没严重到需要立即处理
他故意严肃瞧着她的脸抬手用指腹蹭了下:“我看看怎么像是流泪了。”
朱序嗤之以鼻:“我才不会轻易哭呢。”
贺砚舟一挑眉意味深长地笑笑:“是么?”
朱序听出他语气揶揄忽然间想起有次被他害得掩住脸泫然欲泣。
朱序感觉浑身不自在连与他对峙的勇气都没有只低头装作查看伤口用说给自己听的声音小声嘀咕:“瞧瞧又不正经起来了。”
贺砚舟并不无辜所以没做反驳只无声一笑。
天空湛蓝云像棉絮般仿佛伸手就可触及。
贺砚舟放下她的裙摆;“学校旁边有药店回去时买瓶药水和棉签。”他将用过的纸巾团
作一团攥进掌心:“高中时也见你哭过一次。”
朱序完全没印象:“我怎么不记得。”
“没长心呗。”
她默默白他一眼。
贺砚舟:“当年学校食堂的厨师做菜爱放花椒学生们吃不惯。”
经他提醒朱序好像有些印象:“无论什么菜都能挑出一小堆儿大家说厨师家里是卖调料的……很多同学都由家长来送饭。”
贺砚舟点头。
朱序如同失忆者不经意间记忆的碎片慢慢拼凑起来。
她那时是别无选择的母亲走后朱震不愿在她身上浪费时间继母沈君倒会说一箩筐的好听话但家里米袋子放哪里她都不清楚。
有天早上朱震一反既往地告诉她不要去食堂打饭了中午给她炖肉送过去。屠宰场新送来一批猪肉朱震爱贪小便宜买了打折的肉质不算新鲜。
想是囤积严重一时滞销家里炖些来吃帮助分担。
朱序不以为意便应下来。
中午时朱震把满满一整盒红
烧肉送到班级里,打开盖子,四四方方的肉块上裹着厚重酱油,在大量香料的遮掩下,竟飘香四溢。
那时,同学们三五个凑在一起吃午饭,朱序拿起筷子,就见朱震将饭盒端起,转向旁边的男生:“同学,尝尝叔叔的手艺。
起初那男同学还有些不好意思。
朱震直接夹了一块到他饭盒里,眼见着对方吃了,他脸上堆起笑:“味道怎么样?
“好吃!叔叔,这肉太香了。
“那就再吃一块。他将一块肥瘦相间的夹给男同学,起身,往围在一起的其他男生饭盒里各分了一块,边道:“叔叔自己卖的猪肉,吃着放心,别人家的都炖不出这香味。如果还想吃,就告诉朱序,让她给你们捎过来,或者去店里光顾,回去叫你们妈妈炖给你们吃。
有几个善谈的,当真问了具体地址,说会让妈妈去买。
那一刻,朱序无地自容,像一盆炭火摆在面前,她被灼烤得皮开肉绽。
朱震却一点没顾及女儿,甚至拿了桌上的笔仔细写下地址,然后又走去后面分。
贺砚舟正埋头吃着饭,余光中,一块红烧肉落在白白的米饭上。
他转眸看一眼那肉,抬起头来。
朱震一脸亲切:“同学,尝尝。
贺砚舟曾在寺庙里见过这人一次,不知为何,对他没有好印象。他懒得应付,什么也没说,低下头继续吃饭。
朱震毫不在意,转向别人。
没说上两句话,就见朱序霍然起身,走过来一把夺下他手上饭盒:“你走吧,吃完要午休了。
“同学们还没过瘾……
“我来分!这三个字,她仿佛用尽所有力气吼出来的。
朱震吓一跳,瞪大了眼睛震慑般瞧着她,却被她目光中的冰冷逼得瞬间熄了火。
想想算了,最后没滋没味地离开。
贺砚舟一时胃口全无,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碳水笔转了几下,抬眸,瞧向站在过道上的人。
朱序垂着头,那盒红烧肉的气味比发酵的垃圾还要令人作呕,她恨不得全部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碎。
握着饭盒的手收紧又松开,她恨朱震也恨自己,一口气堵在胸口,很想破罐子破摔地发泄出去。
她抬起头,没必要却仍然执拗道:“对不起,我向大家道歉。我家卖的猪肉不太新鲜,别叫你们妈妈去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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