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春山》
谢清晏一问出口,众人便惊在了原地。
其中,宋氏最先反应过来,目光近乎怨毒地落在了戚白商身上。
若非谢清晏在,兴许她已经扑上来了。
戚白商更是如坠冰窟。
他不会当真要如陛下所说,要将婉儿与她一同纳入……
“这是白商的簪子?”戚嘉学回过神,脸色有些古怪,“怎会,怎会在谢公手中?”
谢清晏睫羽微垂,敛去了漆眸里晦色。
像是沉浸在戚白商的惊栗神色带给他愉悦又痛楚的情绪里,谢清晏停了几息,方有些自咎地回身:“我竟疏忽了,未曾提起么?”
那人朝向戚嘉学,端是琨玉秋霜,清正端方的君子模样:“那日在行宫,情势危急,戚姑娘匆忙间落下的。这支金簪恰钩在了我大氅上,回府后才发现。”
“竟是这样?”
戚嘉学明显松了口气,“白商,我都忘了,那日幸亏有谢公救命之恩才保住了你性命,还不来谢过谢公?”
戚白商僵着回神,按捺尚未平息的心跳:“白商,谢……”
“不必。”
谢清晏侧过身,似是十分克制守矩,他虚扶向戚白商,“戚姑娘不是已偿还过了。”
“……!”
谢清晏这句压得极低,只有戚白商听得分明。
她眸心一颤,乌眸如雾氤氲,脸颊瞬间漫上恼羞成怒的红晕——
他…他怎还敢提!
可惜满堂显然只有戚白商一人知晓、一人觉着、一人认得清,这张渊清玉絜、高山白雪似的画皮下的真面目。
垂在袖笼里的指尖掐起来,戚白商低着头颈,压着眼睫不肯抬头。
“——白商谢过谢公。”
气息微颤地说完了那句话,戚白商从谢清晏掌心中接过那只黑檀木盒,便凌然转身。
“连翘,走。”
“……”
尽管戚白商尽力遮掩了,但那点压在恼恨之上的冰冷疏离却未能藏个彻底。
堂内众人都觉出几分说不清的微妙。
望着已经离开堂外廊下的身影,戚嘉学迟疑了下,歉意地回过头道:“谢公见谅,今日白商定是身体不适,这才怠慢了……”
“不怪戚姑娘,是我思虑不周。”
谢清晏轻叹声,望着空荡荡的廊外,又停了两息,才有些遗憾地收回视线。
“那日在行宫,圣上大怒,险些伤及了戚姑娘性命。她定是又想起当日之事,心中
惧怕,是我不该再提起,徒惹她余悸。
“哪里哪里……
戚嘉学心头最后一点疑云顿时消散,他暗松了口气,也更愧疚了些。
请谢清晏落座后,他低头吩咐小厮。
“叫后厨这几日细心准备,每日送些温补养神的膳食去大姑娘院里。
“是,公爷。
“……
堂外的宋氏刚打发了二房离开,又叫下人暂关了戚妍容,之后少不得家法处置。
布置过后,有丫鬟来汇报了戚嘉学的吩咐。
她一边听着,一边气咬得颧骨颤动,又恨又怨毒地看了眼角院的方向——
那个狐媚浪荡的,果然不安于室,还敢用落簪这种手段,去勾搭婉儿的夫婿。
那就怪不得她了。
“你去宋家传话于我兄长,宋氏咬牙切齿,“依之前定计行事。三日后,长公主府烧尾宴上,我要这个贱种声名扫地、被赶出上京!
-
被谢清晏惊吓也气得不轻,戚白商不愿再想起他,于是那只黑檀木盒子带回来后,就被扔在了妆镜旁的角落里。
直至三日后,烧尾宴当日。
戚白商一早起来就被连翘拉到妆镜前,给她在妆奁里挑选今日的首饰。
她最近日子都未睡好,今早尚困着,一个懒洋洋慢吞吞的呵欠刚打到一半,就被连翘“呀的惊声止住了。
戚白商轻慢眨眼:“怎么…了?
回眸间,戚白商才发现,站在一旁神色愕然的连翘手中拿着的,正是回来之后就被她“打入冷宫的黑檀木盒。
只是这会被连翘打开了。
戚白商心里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姑娘!这、这不是你的簪子啊?!
连翘回过神,惊慌地将手中的黑檀木盒送到了戚白商面前。
戚白商垂眸望去。
……盒子里的金簪,确实被“掉包了。
或者说,原本放进去的就不是戚白商落在安家的那支。
这支比起戚白商那支更精雕细琢,凤蝶穿花栩栩如生,犹如振翼欲飞——工匠技艺不知要娴熟上多少倍,点缀的东珠也华贵难匹,一看便是御赐或皇室之物,民间罕见。
戚白商望着它,气息微紊:“连翘,你拿出婉儿赠我的那只镯子来。
“哎。
连翘连忙跑去东侧厢房。
不一会儿,那支金丝凤鸟穿芙蓉的镯子便呈到戚白商眼前。
她
拿起放在眼前一比。
不等戚白商说什么连翘惊呼了声:“姑娘这——这是同一套吧?”
“……”
戚白商心口轻颤了下。
是巧合还是
可他不是恨安家么为何又要将这样世间难寻的东西赠她?
戚白商一时心绪复杂。
“咦”连翘声音唤回她注意“姑娘盒子里是不是还有张纸条?”
“…嗯?”
戚白商醒神低眸望去。
果真在托着金簪的柔软锦布下还露出了一角纸。
戚白商将它取出展开一看。
张扬遒劲的墨笔写作两行小字震得戚白商神色一滞。
几息后。
安静房间里响起女子忍无可忍、恼羞成怒的低声。
“谢清晏!”
“……”
连翘惊愕又迷茫。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戚白商如此情绪激愤同时又面颊红得欲滴——也不知被她家姑娘死死攥紧得快要揉碎的那张纸条上究竟写了什么?
“是谢公那边提出什么要求了吗?”连翘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小心翼翼地问。
戚白商轻咬贝齿盯着攥紧的纸条眼里的恼火像是要隔着它烧了那个写下它的人:
“他拿我的金簪威胁我。”
“啊?”连翘大惊“威胁您什么了?”
戚白商却沉默了。
停了许久她泄了气松开了手中攥着的纸条——
[欲取金簪长公主府松壑阁未时三刻亲身相见。
若未能见谢某只好烧尾宴上当众奉还了。
——谢清晏]
连翘:“……?”
——
幔帐由风扶起再垂落时已是入了满府热闹的长公主府邸。
日近三竿巳时末。
烧尾宴入席前正是最喧盛。
今日这场宴席分作了内外两阁内席在座涵过了上京在册大半数的皇亲国戚外阁则尽是朝臣官眷。
内外皆是按着位次尊卑唯有一家例外——
“这内阁西席中怎是戚家居首?”进了内阁的一位老国公有些意外地问。
“您忘了不是?用不了多久戚家可就是长公主府的亲家了。”
“喔还真是……”
如这般言谈在内席不知几桌后议过明里暗里的目光都在往西侧居首戚家席间居于后的女眷身上落。
庆国公戚嘉学在外席同在朝官员们笑语交际,戚世隐不知因何耽搁了,也还未出席。
而后排女眷席间,老夫人前几日伤了神,在府中休养,戚妍容受家法责罚,如今连起身都难,更别说出席了。
宋氏领戚家主位,此刻在那些目光中傲然地挺着腰身,出了庆国公府那叫她顾忌受制的宅院,颇有些扬眉吐气之感。
只是……
“你阿姐呢?”注意到戚妍容时不时回头,望向身侧空位,宋氏也皱眉问。
今日这场大戏,没有她可撑不起。
戚婉儿刚要说话。
旁边跪着侍候的云雀连忙应声:“方才长公子身旁的书童衔墨来了席间,急匆匆将大姑娘喊出去了。”
“无尘来了?”想起这位嫡子如今在朝的风光,宋氏先是一喜,跟着不悦,“他为何与戚白商走得那般近?”
宋氏不满地看向婉儿:“明明你才是他的嫡妹,竟这般不分亲疏……你也是,与你兄长在府多年都不曾亲近,如今那个小贱——那个戚白商一回来,就将你兄长笼络了去。”
“母亲,阿姐、兄长与我都是亲人,何来亲疏要分……”
戚婉儿有心反驳,却被宋氏一个眼神瞪了,惯常受压于宋氏一族的戚婉儿蹙着眉低头,声音也轻了:“阿姐为襄助兄长办案,不顾安危,险些丢了性命,兄长自然与她亲近。”
“哼,尽是些狐媚手段。”
宋氏将这句低哼压在唇间,不屑又讥讽地看向阁外。
今日便叫她现了形!
——
阁外,折廊后。
“什么?!琅园的毒怎会是二殿下的人——”
戚白商面色煞白,几乎控制不住声量,醒神连忙收住话声:“当真是戚妍容与兄长你说的?”
“今日我在戚府见家法苛待,救下她后,她亲口所言、我亲耳所闻。”戚世隐同样面色沉肃,“想是她已知二皇子如今已经将她厌弃,或是挑拨,或是不甘,皆有可能。”
“怎么会…?”
戚白商攥紧了指尖,想借痛意叫自己清醒一二,“不是征阳与安家,却是二殿下……可婉儿,他那时候还要靠婉儿为他笼络谢清晏啊?”
“若二皇子原本笃定,此毒不会出事呢?”
“……!”
戚白商怔了下,跟着心口一栗。
是了。
这才是二皇子的歹毒心思——
只要他笃信戚婉儿性命无忧,
那便是最好的栽赃征阳与安家的苦肉计,不过是叫他的表妹受些磋磨,只要引谢清晏厌恶征阳、将谢清晏拉来身旁,这点“牺牲对那位二殿下而言,算得了什么?
戚白商此刻面色发白,却不是惊,而是气了:“难怪,同样与三皇子在宫里听到消息,他却出现得那般及时,身边还跟着最医术了得的太医……分明是早有准备。
“只是不知那毒他是从何处取来,戚世隐神色微厉,“二皇子不晓轻重,对表妹利用至尽,手段宵小,心思却狠辣。
戚白商欲言又止。
跟着她眼神暗了暗,摇头:“此事,还请兄长暂时保密。
“嗯?你不准备查下去?
“查是一定要查的,却不能明查。戚白商轻声,“这件事已过了许久,如今安家倒台,二皇子与宋家正是鼎盛得意之时,不可妄动。
戚白商一顿,又道:“此地不是言谈之所,待今夜亥时,还请兄长到我院中一叙。
戚世隐会意,应声:“也好。那我送你回席。
“……
戚白商轻颔首,转身,缓步走在前。
她一边走,一边脑海里想着今日听到的这石破天惊的消息。
若戚妍容所说不假,毒当真是二皇子安排所下,那,在朝中庇佑湛云楼胡商、与之走私辎重之人,难不成竟是宋家?
“!
此刻正转过折廊,戚白商一时惊失了心神,上阶踩了空,身影一晃就要跌向棱角分明的踏跺——
“小心!
戚世隐原本在她身后,隔着一丈距离,见状大步上前,一把将戚白商扶住了腰身,握住了胳膊与手腕。
戚白商只觉后背靠上了宽阔紧实的胸膛。
只一刹那。
她脑海里掠回的,却是那一夜更炽热强势的拥抱、更退无可退的……
戚白商狠狠咬了下唇肉。
从她最不愿想起的记忆里醒回神,戚白商难能有些仓皇地直身,从戚世隐怀中脱身出去。
“多谢兄长。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戚世隐轻叹,也走上踏跺,抬手轻敲了下低着头的妹妹额头,“生疏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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