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春山》
那三个字的名姓从陈恒脱口的这一瞬,谢清晏正从树下翳影间踱出了一步,踏至烛火清明处。
他闻声,停了停身,回眸一瞥。
那人眼底似含了薄凉笑色,却又好像只是树影葱茏落下的碎影。
只是此刻这副神清骨秀的容颜再映入陈恒眼底,就和一身血衣、踏着尸山血海而来的修罗恶鬼没什么两样了。
“——!”
陈恒两眼一翻白,往后倒下。
竟是惊厥了过去。
“噗,哈哈哈哈……”
云侵月乐得扶着戚世隐的素舆笑得直不起腰,“谢琰之啊谢琰之,我看你这画皮是披不住多久了,阎王收那等凶戾披靡声名在外,这些习武从军之人最晓得其中厉害,嘴上不以为然,心里个个畏你如恶鬼罗刹啊?”
谢清晏往旁淡扫了眼:“弄醒他。”
“是,公子。”董其伤应声过去。
谢清晏望向云侵月,道:“之后让他手书一封请罪书,条列出这些年他所知晓的安家罪行。”
“这是请罪书吗?举告书还差不多。”云侵月摇头而笑。
戚世隐原本有所异议,听了这席,也默允了。
谢清晏不以为意:“待他写完后,叫他再写一封,对比陈列罪款,两封一同签字画押。”
“嗯?”
云侵月轻转过扇子,和谢清晏对视了眼,跟着恍然。
他摇头笑起来,“枭心鹤貌。”
谢清晏也并不在意这点毒辣评说,他偏了偏身,懒怠扬眉:“戚大人腿伤不便,只能乘马车,难免路上耽搁。拿上请罪书与搜回来的供词罪证后,你们便连夜入京。其伤,你来护送。”
“那公子如何?”董其伤不放心地问。
“我带上陈恒,”谢清晏停顿,“还有戚姑娘,节度使府还须再作一日太平象,为你们拖延些时间。我们晚一日出发。”
戚世隐皱眉:“白商还是随我一同——”
“戚大人连自己都护不住,何苦给旁人妄添负累?”
谢清晏清眸淡扫,眉眼温柔却又如含霜。
“若是路上出了险事,戚大人是要眼睁睁看她为你挡剑不成?”
“……”
戚世隐一哑,郁郁垂眉。
攥拳几息,他重新抬头,神色肃然:“白商于我,于庆国公府,不吝于婉儿轻重分毫。还请谢公务必护她周全。”
谢清晏将手中要命的劲弓拭过,还于一旁,他眉眼倦垂着
,似是不曾听到,回身走向廊外厢房。
戚世隐皱眉欲拦。
“哎,云侵月却按住了他,低声道,“戚大人是舒舒服服躺了两日,又被抬进节度使府的——谢琰之为这场戏,里外碌碌两日不曾合眼,此后更是从昨夜便陪着那个酒囊饭袋宴饮,至今方休——想他护好戚姑娘,至少也得他喘口气吧?
戚世隐皱眉道:“并非我强人所难,只是白商她身子骨弱,经不得……
“她如何,不须旁人说与我。
那人身影在廊下兀停。
他似回眸,眼底如墨海叠涌,却在避灯火的昏昧处,难辨分明。
“只要我一日不死,世上便没人能伤她性命。
“——
戚世隐心中一悸,怔在了素舆里。
等他回过神,廊下厢房门关合,谢清晏已经入内休息去了。
戚世隐拧着眉回头望:“云公子,谢公此言何意?
“啊,这个,云侵月捏着扇子保持微笑,“这大概就是,爱屋及乌的意思吧。
“……戚世隐:“?
-
是夜,上京,安府。
安仲德关上书房门后,反身,轻声走入里间,在烛火盈盈的案桌旁无声停住。
一位只着了玄色中衣的老者正提着毛笔,站在桌案后,于宣纸上挥墨淋漓。
“功名利禄四字跃然纸上。
最后一捺长甩,老者罢笔,吁气长叹,直起身来。
烛火映过他沧桑而皱纹满补的脸——
赫然便是当朝太傅,安惟演。
看清了纸上的四个字,安仲德眉毛轻轻一抖,低下头去:“父亲。
安惟演却未曾应声。
他只端详着墨香未散的宣纸,喟然叹道:“四字而已,却叫多少风流人物、耀世门楣尽葬送于此啊。
“……
安仲德想说什么,嘴唇颤了颤,没听到声音时,才察觉自己已经叫父亲短短一句话便骇得失了声。
他轻抬袖,擦了擦额角:“父亲教诲的是,儿子谨记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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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惟演抬头,端详了他两息,却慢慢笑了,他摆着手绕过书桌:“你记不住。我自你幼时便教过,你若记得住,也不会同你那个鼠目寸光、贪得无厌的庶妹,做下那些授人以柄的事了。
安仲德咬了咬牙,跟上去:“萱儿如今也坐到了贵妃的位子上,我知父亲向来看她不上,只是……
“怎么,做
到了贵妃位便不是你的庶妹比嫡妹还亲近了?”
安惟演走到明间在堂椅前落座。
安仲德急辩道:“怎会呢我是一直记着望舒的只是父亲望舒的死并非萱儿的过错您何必将此事一直归咎于她徒伤情分、叫父女离心——”
“砰。”
拿起的茶盏不轻不重地搁回了桌面上。
这声将安仲德急得口不择言的话一并压住了理智回笼他脸色一白连忙低下头去:“父亲请恕我情急失言。”
“茶凉了倒掉换一杯就是。”安惟演神色间不辨喜怒只是眼眸沉沉地盯着他的长子“可若人心凉了那便是将整座骊山都点了也是烧不热的。”
“……是父亲。”
安仲德本就有些佝偻的背顿时弯得更低了。
安惟演摇头轻叹。
到他这个岁数自然早就知晓这世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有些人的根性是骨子里的说不听也改不掉。
是他安惟演的嫡长子、未来安家的当家人也是一样。
“仲雍呢?”想起了自己的次子安惟演问道。
“仲雍今日又回来晚了临着宵禁才归府。他身子不好这会多半已回房休息了。”
安惟演微皱眉:“他近日在忙些什么?”
“上次我问过他只含糊说是与人有约手里倒是拿着块女子绢帕似的东西日日去含云楼守着。我叫家里人跟过几次都不见赴约之人他一人独守至宵禁前才会驱车回府。”
安惟演神色略沉;“他多少年二门不迈能与什么人有约?”
“不过从帕子和那日他在谢清晏的封典上表现来看二弟似乎是在上京高门贵女中寻什么人?”
安仲德犹豫了下猜道:“二弟不会是有心上人了吧?”
“他若真能枯木逢春那也是好事。只怕……”
安惟演一顿不知想起什么脸上皱纹都似更深了几分。
“罢了过往不追。所查之事如何了。”
提起这个安仲德眉宇间的郁结愈沉了些。
他走上前去弓腰屈膝地放低了声
安惟演眉峰一跳:“确定?”
“我们的人亲眼所见原本欲拦杀的那一行人马车中女子确是戚婉儿而非那个大姑娘戚白商。”
“声东击西必有后招”安惟演神色见沉“还真叫她
将戚世隐找到了?
安仲德拧眉厉声:“父亲,此女断不可留。若是谢清晏铁了心要护她,不如一道杀——
“在谢清晏杀第一个人的年纪,他怕是还没玄铠军的饮血长刀高。如今死在他手上的西宁北鄢翘楚之将,可止百十?若连那些兵士一并,万人斩亦不住。
安惟演冷眼望来。
“你想杀他?谁来杀、如何杀?他贵为长公主独子、圣上亲甥,又有军功等身,若事不成而露,天下人言可诛,你要为此赔上安家满府性命不成?
安仲德咬牙,几欲言辩,但最终还是忍耐下来:“父亲教训的是,还请您示下。
安惟演轻抚茶盏:“谢清晏自封典后,便称病避客,连长公主府的庆宴都未曾办,是么?
“是,安仲德道,“依儿猜测,他应已私自出京,前去兆南了。
“若非如此,料想戚家兄妹二人也难顺利逃出生天。
“父亲是想,以欺君之罪问他?
“以圣上对他的信任与偏私,纵使真落实处,也不过小惩大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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