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哨》
似乎是大三上学期,宁蓁隐隐约约觉得有人在背后看她。
有门通识课在晚上,讲文明通论,所有专业的必修。当天她课表排得满满当当,上午体育、英语,下午两门专业课,几乎刚听见下课音乐就要抱起书飞奔,根本来不及提前占座。
阶梯教室座位一层比一层高,人们时而无聊,视线齐刷刷射向教室门口。
宁蓁就站在那儿茫然地寻找位置。山顶膨胀喧嚣,没几个空位,偶尔看见还被人抢先。每次她都被推向教室正中央,不断和同学弯腰致歉,越过一双双腿,仿佛电影已经开场,而她是迟到的观众。
她挤不进晚间食堂,只能拿出面包悄悄咬几口。教授开始放PPT了,周围躁动起来:按圆珠笔,手机磕到桌面,笔记本翻来覆去,闲聊且以为别人都听不到……
大家都在忙。宁蓁就是在那时察觉到,后排有一束直白的目光不偏不倚刺在她背上。
是错觉吧。
她浑身打个寒颤,继续啃草莓馅的面包。
课间,宁蓁举起小化妆镜假装检查妆容,镜子里映出一排排陌生面孔,没有一个眼神与她相汇。
果然是错觉。
但哲学课教她们保持怀疑。
小面包填不饱肚子,下了课,她逆着人流走向供应夜宵的食堂,随便吃碗拉面,呆到快十点。宿舍楼偏远,幸好有条捷径,小道两旁灌木交错丛生,流浪的校猫喜欢在叶片中穿行,经常钻来钻去弄出动静。
——那种时轻时重的飒飒声。
不像猫。
宁蓁猛地回身,地上却只剩下自己的影子。
状况持续了几天。她和寝室里一名室友提起,但对方坚信校园内无比安全,没放在心上。
“筱梦,你最近去上课有没有感觉有人在后面跟着?”
“没有啊,”室友退缩两步,反过来问,“有人跟踪你?”
“算不上‘跟踪’,就是感觉有人在看我……”
空气缄默,筱梦的声调突然拉高:“当然喽!你长得那么漂亮,大家不看你看谁啊。”
宁蓁勉强笑了笑,不再说话。
为什么其他人都没有这个烦恼?
疑心病挥之不去。几周后,文明通论课上,她不再吃小面包了。尽管大家都在忙碌,可她觉得只有自己的动作最刺耳。无论是肉松、黑芝麻还是草莓馅儿的面包,无论表面裹不裹奶酪酱,她撕开包装并咀嚼的声响都犹如滔天骇浪,随时让漫山遍野的视线向她集中。
讲台上,教授拿着麦克风解释文学研究的方法论,中气十足。
中间的座位不方便出入,一旦坐下就逃不掉。宁蓁乖乖听讲,端坐着,感觉那缕窥伺的眼神再次摸上来。
「学校里有人在看着我」
她偷偷向男朋友求助。对方正在看手机,回复得飞快:
「跟踪」
「还是监控?」
她打字:「没有那么夸张……」
他的消息接连不断:
「蓁蓁你知道吗,有种病的症状就是幻听幻视」
「被迫害妄想,而且怀疑自己的大脑被控制」
「精神分裂症」
那阵子莫昭忙于事业,天天出差,两人有段时间没见过面。他偶尔传几张相片来,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堂、高脚杯、红酒、游泳池和山区的夜空。
「这就是被脑控的人」
「【链接】」
链接跳转至微博,是一个女孩子的日常生活,语言支离破碎,主语混淆,分不清你我他,后面连着“控制”“手机监视”“跟踪”“迫害”。
恐怖的字眼冲刷着思绪,从宁蓁背后流下去。
但她对其中一篇内容印象深刻——“我一手拿着刺刀,一手拿着蝴蝶”。【注1】
「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莫昭拿出言出必行的态度。她连忙打字,终结这个话题。
“我不可能得了精神分裂症,”二十岁的宁蓁想,“我最近太累了,才疑神疑鬼。”
她直起腰背,全神贯注听课。
又过了段时间,宁蓁已经学会与那道视线和平共处。
窥探的眼神埋在暗处蠢蠢欲动,但她选择相信筱梦说的,相信那些目光来源于欣赏。因为上学期,学生会有意邀她入镜校园宣传片;因为刚开学时室友曾经调侃,连隔着几条街的南校区都有男生喜欢她。
一切不是毫无根据,她甚至可以当真。
直至深夜,宁蓁再次走进通往宿舍楼的捷径。夜风四起,灌木丛嘶嘶地响,犹如蛇口张开獠牙,吐出鲜红的信子。
某个瞬间,嘶嘶声砸在地上,哗的一下炸开。
有什么东西破裂了。
水珠顺着手腕往下滑。她懵了,身体动不了,只有沾了水的手机屏幕疯了似的来来回回地滚。
……
不是错觉。
有人在窥视她。
尘封的记忆赫然浮出海面,一个大浪猛扑过来,推着宁蓁回头。
厨房师傅蹲在角落叮叮当当整理碗碟。安唯从缸里舀米,米粒沙沙地倒进盆里。
“我出去一下。”
宁蓁逃离厨房,给李肃回拨,解释自己刚才在干活儿,没时间接电话。
对面洪亮的嗓音冲破听筒:“都玩了好几天了,该回家了吧!”
她反驳:“我不是在玩。”
似乎意识到话不合适,李肃收了语气:“这不是担心嘛,怕你身体吃不消啊。”
宁蓁眉头微蹙,顿了顿。
荨麻疹发在衣袖底下,脖子上的也被长发掩着,但他们好像都亲眼看见了。
“我的身体没问题。”
——无论如何总比回去参加非遗节目要好。
“唉,行吧,你自己掂量着来。”李肃不再催她,挂了电话。
阴天,鸟鸣不停,一连串叽叽喳喳,分外活跃。回到后厨,安唯正盯着窗户外的树枝,如同一只注视小动物的猫。
宁蓁被大学时的记忆缠绕,心中逐渐生出猜疑。
“蓁蓁,那些是什么鸟啊。”安唯问。
厨房变得寒冷。
鸟的叫声有成千上万种,听过的越多,越无法确定。她目光暗下去:
“在电线杆上多嘴。”
对方反应几秒:“哦!麻雀啊,怪不得那么吵。”
宁蓁戴上手套,拧开水阀。旁边,安唯一边削土豆皮,一边哼起来。
“你说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觉,啦啦啦啦啦,那下句什么来着?
“秋刀鱼——的滋味,猫跟你都想了解——
“而你的脸颊像田里熟透的番茄——
“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
她越哼越投入,每句都在调上,唱到后面顺手搬来一筐番茄放进水池。
“哈哈,”收拾完碗碟的师傅插嘴,“您是专业歌手啊,我这耳朵都透亮了!”
师傅本地口音浓重,如果这句话落在宁蓁头上,她只会觉得是绕着弯让自己闭嘴。
可安唯嘿嘿一笑,照单全收。
“谢谢啦师傅,我以前在酒吧做过驻唱。”
*
有人在背后看着,但不是厨房里的人。
午后,全天最温暖的时候,宁蓁拖着笤帚扫向山门。一辆轿车从阴云中遥遥驶入视野。
她假装忙碌,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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