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过了小满，上京的暑气又悄悄冒了出来。

陶霁已能渐渐适应每夜与谢栯同睡一榻，他实在是太食髓知味了些。

她也实在是有些受不住他接二连三的索取。从前在蔺谦那里习武，她都没觉得有如此累。他不光睡觉要揽着她睡，就连沐浴时都要同着一起。

没跨过最后一道亲密线时，谢栯总说想每时每刻都与她待在一处，这话当真不假，新婚第二日，她去杜丹琼与谢韫面前敬茶，去谢老太太院里请安，谢栯自始至终都牵着她的手。

谢家的家仆对此也早已见怪不怪。

这些家仆里，令陶霁觉得格外有趣的，是前院那几个凶神恶煞的打手在她面前一改悍相，总露出一副谄媚的笑来逗她开心，据其中一人所说，他们早知她会嫁给世子爷，当初在书斋里就不为了那支紫毫笔恐吓她了。

但也只是觉得有趣，她与他们到底是聊不到一处去。

杜丹琼便时常来她院里找她话些女儿家的家常。

谢栯拐进院子时，正好瞧见自家母亲与夫人同坐一架秋千晃呀晃着，身边那些个跟着伺候的婢女则是在一旁打盹，稍微清醒些的则有一搭没一搭捻起一块点心捧在手里吃。

他作为唯一的男子站在此处，倒显得多余了。

世子爷只好轻咳一声。

打盹的婢女们忙甩甩头，见是他回来了，登时起身行礼：“世子——”

谢栯神色不悦地走到杜丹琼身边：“母亲，我有话与陶陶说。”

这便是要赶杜丹琼走了。

杜丹琼笑眯眯揽着陶霁的胳膊，佯装听不懂：“你说就是，这青天白日，想必你们也不是说什么体己话，我这做母亲的难不成还不能听几句么？”

谢栯匪夷所思看她一眼：“您可真敢说，我与陶陶成婚这才多久，从她回门那日起，您就日日来我这儿找她，该听的不该听的，您听得还少么？”

什么叫该听的不该听的。

陶霁忙瞪他一眼，目露警告。

杜丹琼见儿媳被自家儿子三言两语就说得羞红了脸，掩唇笑了好半晌，这才清了清嗓子，挪挪屁股离开了儿子亲手替儿媳制造的这架秋千。

“哎呀，这天是有些热得厉害，”杜丹琼作势用团扇这面：“日头晒得我有些困了，陶陶，母亲就先回去了，哦对了，母亲做了你爱吃的冰酪，晚些就过来吃啊！”

陶霁连连点头应下。

杜丹琼便带着四五个婢女浩浩荡荡离开了。

连翘早已练就察言观色的本领，世子爷那双眸子还没看向她，她便马上起身，嘴里念着‘夫人早上好像是说有支钗环不见了叫奴婢去找找’，脚底一抹油就顺着庑廊拐了出去。

俄顷，院子里只剩夫妻二人。

陶霁笑吟吟抬眸看向站在身前的谢栯：“世子爷好大的威风，一回来就将所有人都给赶走了。”

被她调侃，谢栯也不恼，只是捧着她的秀脸，俯身在她唇上重重磨了一下。

“小没良心，”他笑道：“我没在你身边，你难道就不想我？”

陶霁惊讶：“你早上才出去，到现在也才过了四五个时辰，你要我想你做什么？你如今说话怎地如此令人牙酸？”

世子爷哼了一声，将她从秋千上拉起来，幽幽开口：“去换身衣裳，叫连翘去母亲那说一声，夜里就不去她那里用饭了。”

陶霁挑眉：“要出去吃？”

捉着她的手啄吻一下，他道：“柯浔言得空了，纪珈芙也刚好休假，我回来路上与葛修撞到一起，他正挨个儿去传话呢，我们也有一段时日没聚在一起了，晚膳去云水间用。”

云水间是这两年悄然起势的酒楼，请了各地的厨子坐镇，食价亦定得不高，最重要的是场地极为宽敞。

陶霁揽着他的胳膊靠着，叹道：“与他们比起来，我们倒有些太清闲了，早知嫁给你后什么也不用自己亲手做，我就......”

“你就什么？”世子爷凶巴巴地质问：“你就不嫁给我了？你敢！”

陶霁瞥他一眼：“我不还是嫁了？世子爷最好谨记婚前你我定下的约定，你若将我惹恼了，我是要收拾包袱走人的。”

谢栯一噎，微叹一口气，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语气颇有些委屈道：“好陶陶，夫人，能不能不要每回都用这招来治我......”

陶霁垂眸看着身前的脑袋，无声勾了勾唇。

“我要去换衣裳，你不许跟着进来。”

......

新婚夫妻出门总是有些腻歪的，陶霁说要走路过去，毕竟云水间与谢家隔得也不算太远，且这会儿起了阵还有些凉爽的风，谢栯却执意要坐马车，半推半就地便将她塞进了马车里。

在马车里又干了些什么，世子爷身边的小厮萤石表示并不是很想听，怪让人臊脸的。

云水间的檐下挂了好几盏灯笼，映得门前那三寸地亮如白昼。

戴方帽穿青衣的引路伙计自然认得二人，他忙噙起笑来招呼：“哎哟，今日东家叫我好生在门口候着，说是要接连来好些贵人，原来是县主与世子大驾光临，那位林小郎君已经进去了，二位快跟着小的一起过去——”

伙计领着二人进了最顶层的雅间，果然见林逸亭与葛修正倚在太师椅上饮茶。

见二人还牵着手，葛修拈酸道：“世子，此处虽说没有外人了，但你好歹收敛些，待会儿叫那几个还没嫁人的姑娘瞧见了，又要明里暗里笑话一番了。”

世子爷神色坦然：“笑话什么？我夫人如今日日有我作陪，好不痛快，她们那是羡慕才对！”

“谢栯！你瞎说什么呢！”身后传来纪珈芙的声音，她没好气瞪他一眼，又匆匆忙忙取了杯盏倒茶喝：“总算歇下来了，我连着忙了好些日子，今日更是连水都没能喝上一口。”

纪珈芙到底还是进了医官院。

自然，正经医官是要如科考那般经过重重考验才能进去的。

纪珈芙她爹纪珉在医官院的人缘还算不错，与负责在国子监授药学一课的徐医正更是好得如同亲兄弟般，他与徐医正悄悄合计了好几日，最终还是私底下找上了医官院的院首。

叫纪珈芙进了医官院做些杂碎的琐事，如待在药房分拣分拣药草，又或是替医正记些药方子。

总之，没干什么正经医官的活，但那毕竟是医官院，纪珈芙待在里面耳濡目染，亦能学到不少真本事。

用纪珈芙的话来说，她是一门心思想做个悬壶济世的好大夫，但无奈药理常识与医术还达不到那等标准，尤其经历了挚友毒发一事，她在家中用了一整夜的时间冥思苦想，最终还是决定先进医官院学个几年。

毕竟从笨拙到挣扎出天赋，也是需要时间的。

葛修问道：“你如今能分清那些药草都是什么了？医术应当也长进了不少吧？正好，我今日有些不适，你替我探脉瞧上一瞧！”

纪珈芙也不多与他废话，痛快地搭上他的手腕，片刻后，她道：“没什么事儿，就是火气有些重，抓点降火的药回去煎服便是。”

“谁火气大？”又有个噙着笑的声音传了进来。

蒋翎拉着庄之茉与傅书芩在门外探头，三人皆是武馆师傅打扮，瞧着是干净又利落。

蒋翎的莲月馆忙得不可开交。先前第一批女子在莲月馆学了两个月，一日起身忽觉浑身爽利又轻松，再也不会走上三步就连连喘气了，女子们熟络起来那是相当的快，一来二去就将在莲月馆习武的好处嚷得全上京的人都知道。

也便有愈发多的女子进了莲月馆。

蒋翎正愁一人招架不过来呢，庄之茉与傅书芩就主动找上门来。

她二人自从经历瑶光郡一事后就暗暗下了决心，誓要将身手练得再好些，只是游历途中发生太多事，一直到重回上京，重新回了国子监念书，这才找到机会。

这两年，除了陶霁与蒋翎会照常去蔺谦那里开小灶，缠着蔺谦最多的便是她二人。

蔺谦起先还很诧异，后来才发现她们是真想叫自己的身手变得更好，便也将练身手的法子尽数教给她二人，这两年下来，竟还真的长进了不少。

是以，庄之茉与傅书芩就加入莲月馆，还自掏腰包贴了好些银钱，与蒋翎一同打理着。

三人一进来就紧挨着纪珈芙与陶霁坐，将谢栯这个正头夫君推搡去了一边。

蒋翎掐着陶霁脸颊的软肉把玩，嬉笑道：“陶陶，又是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我怎么感觉你这脸上的肉多了些？”

谢栯轻哼一声：“有我在，还能饿着她不成？”

林逸亭从庄之茉进来那会儿就一直紧紧盯着她，原本懒散倚在太师椅上的身体也坐得笔直，见庄之茉看向自己，他忙露出个自认俊俏的笑：“茉茉，你来了。”

这会儿人有些多，庄之茉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轻轻‘嗯’了一声。

林逸亭也极其守诺。

他还记着在豫州时，庄之茉与他说的那些话，回了上京后，他便一改从前那等清风霁月的模样，庄之茉要吃哪家食肆的点心，他便头一个去买。

庄之茉接了贵女的帖子去赴宴，他便想方设法也寻张帖子来，好刻意站在庄之茉身前，试图遮挡那些男子看向庄之茉的钦慕眼神。

二人之间的那种微妙关系一直维持到如今，庄之茉都不曾松口。

林逸亭虽说暗暗叫苦，但有谢栯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在，他到底是咬着牙忍着，每夜睡前都在向老神仙祈祷，希望老神仙赏脸，好叫他也抱得美人归。

傅书芩照常去打趣葛修：“纪珈芙说你火气重，我瞧你面色还行，也是吃好喝好的模样，你是为何会火气重？又与你爹吵架了？”

葛修翻了个白眼：“我爹见我与柯浔言的关系好，想叫我去走科考的路子，你们觉得我是那块料么？我说我想进钦天监，就像纪珈芙那样，先学着点儿，我爹偏不肯！”

“你的确不是那块料，但不试试又怎么知道不行呢？”

听见这把嗓音，连陶霁的眼睛都不自觉瞪大。

陆廷弈穿一身鸦色暗纹圆领袍，手上绑着袖箭与护腕，腰悬佩剑，正含着笑推门而入。

他可真是大变样，肩宽腰窄，身形欣长，一头乌发高高束起，从前那双总含着怯意的眸子里如今满是志在必得之色，就连那总微微弓着的背脊也已挺得笔直。

陆廷弈这两年大有长进，很得蔺谦青睐，那位叫虎啸的副将亦是看中他是个好苗子，他从国子监刚出来没几日，就领着他进了军营。

陆廷弈见众人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失笑：“认不出来了么？”

“天爷，陆廷弈，你这样打扮可真俊啊......”纪珈芙喃喃道：“我当真没认出来。”

陆廷弈在她身侧坐下，分明还是那张脸，勾唇笑起来却总有些意味不明。

他继续之前的话题：“葛修，我觉得科考挺好的，你看看我，不也能行了，趁着离秋闱还早，不如去向柯浔言取取经？”

葛修上下打量他，嗤道：“我才不呢，我就要进钦天监！”

他这般执着，陆廷弈只好挑了挑眉，没再说话。

如今只剩柯浔言还迟迟没来，葛修默了一瞬，趴在窗边大声嚷嚷：“他也太用功了些，再给他一炷香的时间，再不来的话，我就......”

“你就如何？”柯浔言的声音自底下飘来。

葛修爽朗一笑，挑衅道：“我就只好先吃为敬，柯浔言，你都到了还墨迹什么呢，赶紧上来！”

不久，上菜的伙计陆陆续续端着盘子往圆桌上摆，柯浔言跟在伙计身后晃了进来。他眼下有道明显的青色，显然是为了秋闱一事熬夜苦读所致。

见十个人终于到齐，葛修挨个儿替众人的杯盏里斟满精酿好的美酒。

他遥遥一敬：“哎，都说好了啊，如今都各忙各的，咱们也难得一聚，今日誓要一醉方休！”

男子们酒量都尚且不错，潇洒仰面便尽数喝下。

纪珈芙抿了一小口，这发酵的味道冲得她连连蹙眉。陆廷弈在她身侧站着，不知是觉得她这模样有些好笑还是怎地，勾起的唇就迟迟没有落下。

推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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