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界，有很多人都会记得他◎

他睁开眼之时便在八十一重天。

世人都说,八十一重天乃天道居所，此处雾霭朦胧宛若仙境。

可事实上，天道居住的地方满是天雷和浓重深沉的黑雾,为了炼出他的人身,天道从归墟灵脉底部提出了数不清的四苦，派那原先是助人塑体的天雷日夜不停地劈。

于是四苦便有了人身。

他坐起身，浑身上下没有一件衣服，光裸着身躯来到一旁的潭水边，垂眸瞧见自己这幅不着一物的模样，竟然还挑了挑眉。

不错,这人身还挺好看。

然后他便被一道雷劈了。

这具身体被劈得粉碎,他有一瞬间的剧痛，随后疼痛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新的身体。

四苦蹙眉,回身望去,只见身后层层缕缕的黑雾之后一道身影渐渐浮现，隔着一层雾气看不太清那道影子，但那双眼清晰可见。

祂的眼中包含了他从未看过的景象。

山川湖泊流动，云海翻滚,雷雨交加，随后是漫天的霜雪,当初日高升之后,枝头冒出新芽，突破了束缚挣扎而出，满山春花,却又在秋季掉落。

那双眼睛中有四季,有辽阔海域和高耸山巅,有许多如他一样的人来来往往。

但不同的是，那些人穿了衣服。

他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身躯，下意识点了点手，一团雾气便附上身躯幻化为方才他看到的衣裳。

那些人穿的便是这种衣服，他照着模样捏了一套。

那双眼依旧在黑雾后注视他，祂没有性别，没有寿命界限，祂像人，但又像世间万物。

【你是四苦之躯，是吾将你捏出来的，你需要替吾办一件事。】

这道声音浑厚有力，回音缭绕不绝，像是从洪荒之时传来，但每一个字都让四苦一阵头疼。

他倒抽口气，捂住额头拧眉，对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东西有了第一感觉。

讨厌。

好讨厌祂。

天道也不生气他并未回话，而是自顾自说：【吾要你去四界，扎根归墟灵脉，侵蚀归墟深处，将你身上这黑雾沿着归墟灵脉传向四界灵脉。】

四苦抿了抿唇，放下了捂头的手，微微眯眼试探性开口：“你……”

他的音色不同于祂。

四苦觉得自己的声音很好听。

他挑眉：“你为何要这般做？”

天道

语调平平：【因为啊……】

四苦等待祂的回答，可最终等来的，确实祂挥袖间迎面袭来的一阵冷风。

将他直接从八十一重天扔下了四界。

【吾是万物主宰，而他们不忠于吾。】

【吾要的是听话的人。】

起初四苦没打算听这所谓的天道之言，他来到四界后便被人间的美食吸引。

丹阳的绿豆糕，离安的螃蟹清羹，庆东的百味饭……

他俨然将八十一重天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直到某一天，他拎着一袋焦糖瓜子边走边磕，迎着月色回到边郊，他知道四界的人会在夜晚睡觉，四苦觉得自己也需要这般，往往只是白天去吃喝玩乐，晚上回到自己那简陋的居所休息。

可这一次，八十一重天的天雷劈了下来。

天雷劈不死他，但会让他感受到疼，剧烈的疼痛伴随着冰冷的话。

【你要知道，吾可以给你一切，也能收回这一切，你若不忠于吾，吾自有办法折磨你。】

天道劈了他整整半月。

到最后，他没了挣扎的力气，当劫雷散去后，深坑中的人衣不蔽体，破烂的衣摆之下是伤痕累累的身躯，他艰难呼吸，微微抬了眼皮。

一旁掉落的乾坤袋早已在劫雷的余波中化为碎片。

里面的吃食全部被劈成焦炭和灰尘。

四苦躺了很久，当时还未生出对天道的怨恨，彼时的他似乎不懂什么是情绪，他只知道——

四界的饭真好吃，四界的人好好玩，四界还挺美的。

但是这老东西的劫雷好疼好疼啊，他疼哭了，眼角留下了晶莹的水光，他将这理解为眼泪。

因为他看到，四界的那些孩子便是这般哭的，长辈打他们的时候，孩子会嚎啕大哭，水珠一颗又一颗落下。

四苦起身，黑雾将自己的伤痕愈合，他一边根据天道的指引离开，一边嘟囔道：“去就去嘛，你这么凶干什么。

他来到归墟之后，东海水势浩荡，彼时的归墟还很强大，那是大蛮时期，是天级灵根觉醒者频出的时期，是强大却又战火纷飞的时期，虽然已经有四苦，但就那一点的四苦，归墟完全可以用自己的归墟灵力清除它们。

四苦站在海岸边，望向远处浩荡的海水，海水呈现出淡淡的金色，澄澈宛若琉璃，带有归墟灵力的海水流向四面八方，融入四界的灵脉之中。

他叹气，撸起袖子准备开干。

起初的四苦确实打不过归墟，无论他向东海投入多少四苦之毒，都能被归墟用纯正的归墟灵力洗去。

天道劈了四苦好几次，怒骂他没本事，并且放下狠话如果四苦还是想不到办法，祂也可以毁掉自己创造出来的四苦，换旁人来完成这件事。

到最后四苦也恼了，整日坐在那东海之边，醒了就去找归墟打架，累了就去四界找些吃食接着打架。

他不懂为何天道要他融入归墟灵脉，但是他明白——

天道可以杀了他。

那他就吃不到四界的美食了。

好恐怖。

四苦对这这条命倒不是很在乎，但是吃不到美食让他觉得无端的恐惧。

他活动活动筋骨，在天道的催促之下，咬下手中的糖葫芦，一脸不耐烦地朝东海中央的归墟再次冲去。

只是这一次，他和那棵树打了一月。

他将自己心脉中最纯正的四苦之毒成功侵染进了归墟灵脉的根部。

而这一次，归墟灵力再也没有办法完全洗去浓重的四苦之毒。

他站在深谷中央，那棵树第一次见面之时是强大的，枝叶繁茂深绿，树干上的金色纹路一圈圈缠绕，生机盎然，周围的归墟灵力旺盛纯粹到令四苦每一次来之时都会害怕。

可如今，大蛮时期。

战火不断，四界大肆开采灵脉以供修士修炼迎战，归墟灵脉再也无法供给那么多的灵脉，主脉开始枯竭，因为太多人死去，这个世界的生机与归墟息息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归墟也因为不停的战火越来越削弱。

直到再也无力抵抗强大的四苦之毒，它没有办法调动更多的归墟灵力来抵御四苦了。

四苦成功将自己的毒素扎根进归墟底部，四苦之毒经过八十一重天的劫雷劈了百年，可以不断分生，只要四苦本人还活着，只要四界一直在**，只要爱恨嗔痴存在，四苦之毒就会越来越强大。

而归墟一直在虚弱。

当四苦离开归墟的时候，他站在海域上空，垂眸望向下方的深谷沟壑。

四界的流水皆汇向此处，归墟是四界存在的根基。

他在那一刻，好像听到了归墟的哀嚎。

它在哀鸣，为四界哀鸣，或许其中也有一分情绪是为了自己。

可是无人得知。

四苦没什么情绪，他觉得无所谓，天大地大，都不如他的饭大。

四苦离开了这里。

四苦

之毒的本体是他，但他不必留在归墟这里，只要他活着，四苦之毒就活着，于是四苦总是四界游玩，压根没再管过归墟仙境，任凭日益增生的四苦之毒侵蚀归墟。

他便这般玩呀又玩，时间过去多久压根不知道，大蛮过后，归墟灵脉被侵蚀，四界修行的灵脉中都带了毒素，再无渡劫修士出现，天级灵根觉醒者越来越少。

再后来……

天道将在外吃喝玩乐的四苦招了回来。

祂又劈了他好几道劫雷，让他控制苍梧道观那些疯了的弟子，带着他们杀了微生家族。

四苦照做。

四苦对于这一切都没什么想法，微生桑被人救走了，那他就去找嘛。

找啊找，找不到也无所谓。

直到天道又挑中了施窈，而她比四苦能干。

她足够心狠，十几岁便能将一直照顾自己的师姐桑黛引去了归墟。

四苦坐在房顶上，看桑黛在归墟的帮助下毁了归墟灵脉，看桑黛被苍梧道观那些弟子围杀，又看她一人冲破了围困。

四苦无意与杀疯了的桑黛对视。

在那一刻，他平静无波的心头狠狠一晃。

他做错了事，抹去了桑黛留下的灵印，帮助应衡顶了罪。

于是天道劈了他足足一月。

四苦还是觉得无所谓，因为知道桑黛最后还是会死。

事实上，在桑黛陨落的那日，四界一片阴霾。

那是归墟在哭泣。

四苦坐在海边，身边那个很久之前捡到的游隼收敛双翅，立在他的身边。

“你在难过吗？”

四苦的双臂撑在身后，懒洋洋摇了摇头，“没有啊。”

游隼反驳：“你分明就有。”

“我又没有情绪，我怎么会难过？”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现在明明就不对劲。”

四苦沉默了，没有像往常那般顶嘴。

他听到归墟的哭嚎，整个修真界在哭泣，那只失去了爱人的九尾狐、死去的微生家族、为桑黛顶罪的应衡……很多很多人，他们都在哭。

桑黛若是**，再也无人可以覆灭归墟仙境，助归墟解脱，四苦也不会死去，四界迟早会被四苦吞噬。

迟早会被他吞噬。

四苦觉得茫然，雨水落在脸上，他有些冷。

他大醉了好几天，再次醒来后，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四苦。

他有一次路过妖殿，瞧见了宿玄浑身疯

魔的模样他感到好奇坐在窗户旁瞟了一眼看到那只小狐狸在匍匐在爱人尸身旁蜷缩起身体呜咽啜泣。

在外大杀四方回到家哭得像个娃娃。

没出息四苦如是说。

他不屑也看不起宿玄这般脆弱的人只看了一眼后转身又离开了压根没注意屋里还有个人。

后来有一日啊下了一场很大很大的雪那雪下了好几天四苦当时刚从城里吃完出来

他走在一片松林中摇摇晃晃脑子晕晕乎乎。

直到一道低声的哭泣唤回了他的意识。

四苦蹙眉实在烦得慌他刚寻到一片清净地准备喝完酒便被这莫名传来的哭声给扰了个清净。

四苦想要**本就不是脾气多好的人从树上翻身下来瞬移至那小鬼身前。

她蹲在一棵树下脚踝上鲜血淋漓双腿屈起抱住自己的膝盖蹲下才刚到四苦的膝盖。

四苦看到了她正在流血的足腕。

他微微挑眉原来是踩中了捕兽夹附近野兽多猎户也多根本用不到他动手如今下了大雪温度很低、他还能听到一阵阵兽吼她不是死在夜晚的低温中便是被野兽给咬死。

反正注定要是个**了四苦不打算出手。

他转身便要离开但此时一只小手拽住了他的衣摆。

大雪飘扬落下四苦没动。

盘旋在天际的游隼长啼一声正要俯冲下来咬死这胆大包天的孩子可长身玉立的黑衣青年却竖起了手无声制止住了游隼的动作。

“哥哥……”

她的声音很弱很弱流血太多早已虚弱对于面前这个戴着面具的黑衣青年和天际之中的游隼格外恐惧可是对于求生的渴望又让她萌生出很多勇气想要抓住最后的生机。

四苦垂眸看去。

只对视的那一眼一颗毫无波澜的心似乎被狠狠撞了一下。

她实在称不上好看这么点大的孩子哭的时候没有一点形象眼泪和鼻涕黏在脸上因为寒冷和恐惧让她的面色发白众生之皮囊于四苦而言都只是一张皮。

他见过被四苦之毒荼毒发疯后的人会变得多可怖丑恶。

再好看的一张皮没有神智后也只是行尸走肉难看又令人恶心。

可这双眼睛……

眼睛可以传达出很多情绪比如此刻。

四苦从

她的眼睛中看到了强烈的求生欲，他第一次在一个人的眼中看到这么浓重的情绪。

她怯生生拽住他的衣摆：“哥哥，能……能送我回家吗？

游隼冷眼看那孩子，它以为四苦会毫不犹豫杀掉这个孩子，毕竟面前这位是四苦之毒，生来便被世人厌恶，这些年凡是对他表达出一点恶意的人、或者单纯只是让他看着不爽的人，都会被四苦毫不犹豫杀掉。

可游隼等了许久。

等来的却是那孩子小心站起来，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和鼻涕，小声说道：“哥哥，我家就在这前面不远处，你可以送我回家吗？

游隼有些不耐烦了，想要帮四苦啄死这只不识天高地厚的小鬼。

可四苦却蹲了下来。

戴着恐怖面具的黑衣青年笑盈盈问：“你不怕我？

明明在笑，可是话语间没有丝毫的温和，若是个成年人自然可以听出来四苦的杀意，但是那孩子却并未有这般深沉的心思。

她还是抓住他的衣服一角，明明快吓哭了，却硬生生止住自己的眼泪。

她摇头：“我，我，我不，不怕。

“为何不怕，你不讨厌我？

“不讨厌。这一次她说得很快：“真的不讨厌。

孩子不会骗人，她没有说假话。

她的害怕是对陌生人和死亡的害怕，但是并不是针对于四苦。

而她对于四苦，对于面前这个浑身浓重黑气的青年，并没有讨厌。

那是第一次有人说不讨厌四苦。

他垂下长睫沉默许久，游隼也悬立在一旁的枝头上。

等啊等，等了许久，远处隐隐的狼嚎让这小鬼吓到呜咽低泣，明明双腿都在打哆嗦了，可就是没大声哭出来。

她知道，这附近有一群狼，等着四苦离开便会撕碎她。

四苦也知道，游隼也知道。

这孩子的生死全在四苦一念之间。

“哥……哥哥……

她要吓哭了。

四苦终于有了动静。

在游隼惊愕的目光下，从未屈就过谁的黑衣青年主动俯身，将那小鬼背到了背上。

面具下苍白的唇微微弯起，似乎在嘲讽，但嘲笑的是谁或许只有他自己清楚。

“指路。

这是四苦第一次心软，与帮桑黛那次不同，那一次的他只觉得好玩。

而这一次，听着小鬼怯生生的“哥哥，害怕但是并没有厌恶的眼神，他竟当真

背起了她，送她回了家。

因为她是第一个，眼里没有厌恶的人。

那条路很长很长，狼嚎声在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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