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带我们来到一处山崖旁,下面就是波涛汹涌的东海。海浪翻涌,迎面撞碎在陡峭嶙峋的山崖上,声如雷鸣。
他指了指下面,说:“那下方有一处大的祭台,陈保生……送祭品时,都会在那里停留。”
我道:“知道得这么清楚,看来你也没少帮忙。”
土地怒道:“哪里的话,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我粗俗道:“老货,你有个屁的清白。”
我一面说一面从哪吒身体里飘了出来,此前的行动范围便扩大了些,等到了这里,更觉来对了地方——我渐渐地能触碰实物了。
既是如此,我当即朝土地屁股上踢了一脚,“给我下去带路!”
一脚将他踹飞后,我才驭风而下。
崖底确有一方巨大的平台,等扫过周遭的情形,哪吒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这里是供奉祭品的地方,可索要祭品的东西吃完了人,连埋都不屑埋,竟随意将尸骨抛撒在此。
日积月累,层层叠叠的骨骸嵌在山壁中,被苔藓覆盖,形成了极为可怕的景象,仿佛有数千人面要从这山壁中挣脱出来。
仅是落脚处的尸骨沉积,就有不下百人,且身量短小的居多。
哪吒没有说话。他向来挺直的脊背像是被无形的重物压了一下,但随即绷得比任何时候都紧。他走下平台,靴底踩在碎骨上,发出细密而刺耳的“咔嚓”声,在这死寂之地被放得极大。
他俯身,拾起一小片头骨,指腹擦过上面细小的齿痕,那动作轻缓得近乎诡异,与他周身骤然散发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寒意格格不入。
更令人心惊的是,这般惨绝人寰的人祀,积年累岁,竟被捂得密不透风。
累累白骨堆积于此,童男童女年年献祭,若非今日阴差阳错被哪吒撞破,这血腥的秘密不知还要延续到何时。
若说背后无人纵容遮掩,谁能相信?
土地踉跄着从尸骨堆中爬起,捂着被踹疼的屁股,对我咬牙切齿:“你这不知哪来的野神,不过是仗着玉虚宫的势罢了!今日之辱,老夫记下了!”
我冷眼睨他:“对我说过这话的,坟头草都几尺高了。少说废话,把宋南的魂魄找出来——找不出来,你也不必走了。”
“我怎么知道她在哪?”土地啐出一口血沫,梗着脖子道,“死了这么多年,骨头都化成灰了!这万千尸骸里,你让我上哪儿找去?”
倒是嘴硬。看来是笃定了我不敢动他。
我反手又是一拳,将他重重砸进骨堆。他蜷在地上呻吟半晌,却仍不肯松口。
“你、你这邪神……”他一边咳血一边咒骂,“待我回禀天庭,定要拆了你的庙,碎了你的像……”
另一边,哪吒对这边的闹剧充耳不闻。他像一尊失去言语的石像,只在尸骨间缓慢移动,目光一寸寸扫过这片人间地狱。他徒手拨开堆积的骸骨,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仔细,仿佛想从这片死寂中硬生生挖出一个活口来。
可惜,极少有残骸上还留存着灵魂的波动。
陈保生的扭曲、鼠戏的荒诞、土地的油滑、炼狱般的景象……桩桩件件,都让哪吒心头如浸了雪水般冷彻。
连最后一丝希望,也被砸得粉碎,这样惨烈的场景几乎让他生出了被背叛的实感。
不是你说维护秩序,便是维护百姓安宁的吗?
百姓真的安宁了吗?
安宁之后是什么?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真的是这样?
父亲,李靖。
那握剑讨伐、杀生无数的手,从未在战斗中颤抖,可此刻指节用力到发白,连手中的仙剑也发出不堪重负的鸣声。
哪吒不必再去问了。
镇守陈塘关,护佑一方安宁,乃我总兵府三公子不可推卸之责。
昔日用以自勉的誓言犹在耳畔,此刻却尖锐刺耳,聒噪难当。
镇守关隘,护佑百姓——他谨遵父命,所求不过如此。
可眼前这片由尸骨垒成的“盛世”,让他所有的付出都成了天大的笑话!
他究竟还要多听话?事到如今,为何仍无休无止!
我支使土地去查探,本是想给哪吒找个由头疏散心火——哪怕他气得狠了,拿这老货砍上几剑泄愤也是好的。
可他现在这副模样,不声不响,只埋头在那片尸骸里反复翻找,倒像一根绷到极致却寂然无声的弦,反叫人看得心头沉坠。
连最基础的仙家法术都抛诸脑后,最后只凭一双肉掌,固执地在那累累白骨间挖掘,仿佛偏要从这绝地里刨出个活口来挽回些什么。
良久,他脚步猛地一定,背对着我,声音嘶哑得几乎变了调:“过来。”哪吒摊开掌心,托着一块碎片,看形状似是手掌的一部分,七零八落,难辨原貌,唯独表面流转的灵光,比周遭所有残骸都更显莹润,“你看这个,是不是?”
我依言上前。随着我的靠近,那碎片上的灵光竟如心跳般激动地闪烁起来。
见我们二人的注意力皆被吸引,土地悄然后退三步,身形一缩,便想趁机溜走。
我岂容他逃遁?越是接近这块残骸,我便越觉气力丰盈。当即凌空一抓,一股无形之力便将土地硬生生摄回,我攥着他的脑袋,将他整个脸狠狠摁进泥地之中。
脖颈上传来几乎要捏碎骨头的力道,土地这才真真切切地怕了,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勤恳经营四方百载,修为在方圆千里的地祇中确属翘楚,这也是他敢暗中操持这桩“生意”的底气。龙王得了好处,便保陈塘关风调雨顺;凡间有了收成,他上报天庭的政绩自然也光鲜漂亮,从而香火更旺,修为愈发精进。
这一切的“平衡”与“繁荣”,都建立在每年供奉鲜活童男童女的基础上。
他作为具体经办人,须得确保每村每户按序“献祭”,今年张家,明年李家,以此维系这血淋淋的“太平”。
此事,总兵李靖,亦是心照不宣的知情者。
唯独他这个儿子哪吒,是玉虚宫派下来的异数,是个不按常理、不通世故的混不吝。李靖身为其父,本该将他牢牢控在掌心,将这柄“玉虚宫的神兵”化为己用才是。
可偏偏掌控不住,非但管束不了,竟还让他将这潭深水彻底搅浑!
想到此处,土地心头一阵憋闷。他已无暇去想李家父子日后如何撕扯,只盼着能立刻从这泥潭中脱身,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我看着他这番精于算计、至死不变的嘴脸,只觉可笑又可悲。此等货色,按天庭那套陈腐流程,事后大抵仍能安然无恙,继续他汲汲营营的勾当。
他既不忘初心、那便带着这满腹的算计,彻底安息吧。
指间发力,一声脆响,土地的脖颈应声而断。哪吒感知到身后动静,却连眉梢都未动一下。
我俯身拾起那块灵光氤氲的骸骨,端详片刻:“虽不确定是否为宋南遗骨,但其中灵韵不凡,或可一试。”
遂凝神敛息,将一缕清气徐徐吹拂其上。
灵光立时迸发,蹦出一道残缺的人影。
那是一个颇为稚嫩的小童,脸上眼里流着血泪,向我哭诉道:“娘娘,快去救小芜!”
“你知晓我是谁,可你不像是能召唤我的样子。你们这些怨魂中,那个能召唤我的在哪儿?”
“娘娘,快去救小芜吧,她被夜叉带走了!”那怨魂不答我的话,只是不停重复,让我去救他口中的“小芜”。
看来这是这道残魂心中最重的执念,我得先遂了他的愿,才能问出更多。
倒也不是不行,我转而问道:“你死了多久了?你口中的小芜又是什么情形。”
“不久,三日前我在这岸边挣脱了绳子要救妹妹走,被夜叉发现后先吃掉了我。我妹妹小芜……我走的时候她还活着。
“……我听见夜叉说,他们要把她养几天,自己先吃两块……龙王吃我们,都是活吃的!说不定小芜还没有死,我还没有看见她……”
生魂絮絮叨叨,语无伦次地急切请求着。
在生魂澄清缘由时,哪吒的齿间已经发出了极为不妙的咯吱声。他脸上没有表情,但从每一丝轮廓中都流淌出暴怒,让他俊秀的面容凶戾得可怕。那双总是清亮锐利的眼睛,此刻却像两座即将喷发的火山,瞳孔边缘竟泛起一层骇人的金红色。
不等我应答,哪吒已将混天绫掷向海面。法力如决堤洪流奔涌,灵气冲霄,整片海域应声沸腾。巨浪如龙腾空,裹挟着无数虾兵蟹将与巡海夜叉破水而出,狠狠砸落在岸上。修为浅薄的小妖在半空便已筋断骨折,落地时只剩一摊模糊血肉。
唯独那为首的夜叉尚算完整——可它口中,竟还叼着个奄奄一息的女童。
那孩子四肢已被啃去大半,只剩半截身子悬在利齿之间,随着夜叉的呼吸微微颤动。
“小芜——!”
残魂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啸,血泪纵横,魂体剧烈波动着昏死过去。
哪吒怒极反笑。
金光乍现,乾坤圈已挟着风雷之势贯出!夜叉甚至来不及反应,便被轰得胸腹洞穿,腥臭内脏泼洒一地。不待它倒地,哪吒已一脚踏上它头颅,足下发力,头骨顿时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他眸中金芒流转,声音嘶哑如砂石相磨:“说——尔等究竟残害了多少童男童女?!”
那夜叉剧痛之下本欲求饶,抬眼看清是哪吒,竟强撑起几分气焰:“小子!便是你爹李靖在此,也要敬我三分!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过问龙宫事务?!”
话音未落,剑光如电!
夜叉半张脸皮应声削落,露出森森白骨。它发出凄厉惨嚎:“你不能杀我,我乃天庭正神,奉龙王之命征收祭品!那些童男女本就是龙王要用的,我不过尝个鲜……你若不服,找龙王理论去!”
“天庭正神,也敢食人血肉?!”哪吒脚下又重三分。
夜叉面上血肉蠕动,竟在瞬息间愈合大半。它咧开血口,涎水混着黑血滴落:“人食鱼鳖,我食凡人,有何不可?弱肉强食本是天道!能被龙宫选中,是这些贱民的福分——”
眼看哪吒眼中杀机已如实质,我适时插话:“陈保生一家,你又作何解释?”
夜叉竟面露委屈:“宋氏自愿与我交易,她丈夫既将她卖给我,便是我的物件!我如何处置自己的东西,与尔等何干?!”
寒光再闪!
一截长舌应声而断,在沙地上扭曲如濒死的鱼。
我默默退开数步,避开飞溅的污血。
好个东海正神,既要凡人香火供奉,又降灾祸逼迫献祭,将吃人说得如此理所应当。
当真无耻之尤。
我将小芜从夜叉口中救了出来,又将那断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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