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庐之内,红烛高耀,氤氲的暖光将幔帐上的青布映照得宛如碧波流转。
庐中茵席铺设,几案陈设简洁而庄重,正中悬挂一幅以赤帛临时点染的"囍"字,虽无金绣彩绘之华,然笔墨酣畅,气韵饱满,显是出自太学同窗中善书者之手。
王曜与董璇儿并肩立于庐心,方才门外连番考校的余波犹在耳畔,尤其董璇儿掷扇挺身、代饮烈酒之举,不仅震慑傧相,更在王曜心湖投下巨石,涟漪层层,难以平息。
他侧目望去,见身旁女子虽以却扇重新障面,然那持扇的纤指稳如磐石,身姿亭亭,并无半分酒后的虚软,唯有耳垂处一点未褪的绯色,泄露了那两爵"十全姻缘酒"的烈性。
赞礼者乃董迈延请的一位里中老儒,声音苍迈而透着肃穆,高唱:
“行交拜礼——新人拜天地!”
王曜与董璇儿同时转身,面向庐外苍穹,虽视线为青布所隔,然心意如同透过这层屏障,感应着那高天厚土。
二人齐齐躬身,深深下拜。
这一拜,谢天地涵容,予此乱世相逢之缘。
“二拜高堂——”
二人转向庐内东侧。
董迈与秦氏端坐于上,受了新**礼。
董迈面色复杂,既有嫁女的不舍,又隐含对王曜才学的认可;
秦氏则已拭泪数次,望着女儿,满眼慈爱与牵挂。
“夫妻对拜——”
王曜与董璇儿相对而立。
隔着那描金绘彩的却扇,彼此的目光似乎在空中交汇。
王曜深深一揖,悄悄默念:
“璇儿,今日之后,我定好好待你。”
董璇儿亦敛衽还礼,扇后芳心颤动,既有得偿所愿的欣喜,亦有前路未卜的微茫,更杂着方才豪饮后阵阵上涌的酒意,皆化为此刻坚定的一拜。
礼成,赞礼者拖长声调:
“礼——毕——!撤障!”
董璇儿依言,缓缓将却扇从面前移开。
烛光下,她云鬓嵯峨,簪钗微颤,一张芙蓉面薄染胭脂,朱唇点樱,那双平日或娇蛮或灵动的杏眼,此刻因酒意与羞涩,漾着水汪汪的光泽,眼波流转间,艳光迫人,竟让满庐红烛为之失色一瞬。
王曜虽非首次见她盛妆,然此际名分既定,四目相对,见她眼中有依赖、有情意、更有几分不容错辨的倔强,心头亦是一震,先前种种纠葛算计,仿佛皆在这一眼里淡去,唯余眼前人是妻子的事实。
旋即,便是喧闹的"撒帐"之仪。
吕绍最为活跃,抢过盛着粟米、麦豆、铜钱、干果的竹筐,一把把向新人及青庐内外抛洒,口中吉祥话不断:
“撒帐东,芙蓉帐暖度春宵!撒帐西,鸾凤和鸣百岁齐!撒帐南,瓜瓞绵绵子孙贤!撒帐北,恩义长存心相随!”
杨定、徐嵩等人亦笑着参与,就连尹纬也拈起几枚干枣,随手撒向新人脚边。
董峯及几位董家年幼子弟欢叫着争抢地上的钱果,气氛热烈非常。
撒帐既毕,便是合卺之礼。
碧螺与另一名董家婢女奉上以红丝线牵连的两只匏瓜小瓢,内盛醴酒。
王曜与董璇儿各执一瓢,手臂交缠,在众人哄笑与祝福声中,将瓢中微甜的醴酒饮尽。
匏瓜味苦,酒以醴甜,喻意夫妇同甘共苦,合二为一。
至此,青庐之内仪程方告圆满。
新妇需更衣换妆,预备随婿归家。
董璇儿在碧螺等婢女簇拥下,暂退入内室。
王曜则被杨定、吕绍等人拉出青庐,董迈上前,面色较之前缓和许多,甚至带了几分真正岳父的关切,叮嘱道:
“子卿,璇儿便交与你了,日后需相敬如宾,互为扶持。”
秦氏亦红着眼圈,塞给王曜一个沉甸甸的锦囊,低声道:
“子卿,璇儿平日些许喜好,都在里头,你……多担待。”
王曜一一郑重应下。
门外,迎亲队伍早已重新整肃,鼓乐手憋足了劲,只等号令。
那辆皂盖朱轮轺车也已备好,只待新人登车。
片刻后,董璇儿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绯色联珠纹锦缘襦裙,外罩同色半臂,虽卸去部分沉重头饰,依旧明艳照人,由碧螺扶着款步出府。
依照礼俗,新妇此时当与新郎同车而返,以示夫妇一体。
王曜上前,伸手虚扶,董璇儿眼波微转,将手轻轻搭在他臂上,借力登上轺车,与他并肩坐于车中。碧螺则与部分董家陪嫁婢女、仆役登上了后面的车辆。
“发亲——!”
赞礼者一声高呼,声震闾里。
霎时间,锣鼓铙钹齐鸣,唢呐笙箫竞响,欢快的曲调冲霄而起。
迎亲队伍旌旗招展,再次启动,此番是满载而归。
王曜与董璇儿共乘的轺车在前,杨定、吕绍、尹纬、徐嵩、李虎骑马护持两侧,装载礼物及随行人员的车队与乐工殿后,浩浩荡荡,循原路而返。
队伍穿行于安仁里、永兴里的街巷之间,声势较来时更为煊赫。
沿途观者如堵,比肩接踵,皆欲一睹这对新人的风采,尤其是方才董府院里新妇代饮、才子赋诗的轶事早已传开,更添了无数谈资与好奇。
孩童们追逐着队伍,争抢着吕绍等人不断抛洒的"障车"钱帛,欢呼雀跃。
市井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赞新郎官气度不凡的,有夸新娘子胆识过人的,更有羡慕这桩姻缘天作之合的,喧嚣声、乐声、马蹄声、车轮声交织成一曲盛大的市井欢歌。
轺车之内,空间并不阔大,王曜与董璇儿并肩而坐,衣袂相触。
车行颠簸,难免时有碰触。
董璇儿微垂着头,颊边红晕未散,不知是残酒未消,还是新嫁的羞怯。
王曜端坐其身侧,能嗅到她发间传来的淡淡馨香,混合着些许酒气,心中亦是波澜微兴。这辆刚才还载着他独自前往董府亲迎的轺车,如今回程,身旁已多了名正言顺的妻子。
他目光平视前方喧闹街景,眼角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留意着身旁之人的细微动静。
董璇儿似有所觉,悄悄抬起眼帘,飞快地瞥了他一眼,见他神色端凝,目光澄澈,并无狎昵之意,心下稍安,却又隐隐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遂重新垂下眼睑,专注于自己交握在膝前的双手,那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就在迎亲队伍途经永兴里北街,将转回安仁里之际,街角一处不甚起眼的茶肆二楼临窗雅座,垂着半卷竹帘,帘后两道窈窕身影正凭窗观望。
其中年长者约莫十七八岁,身着月白暗纹绫缎襦裙,外罩一件莲青色素面披风,风帽半掩,露出半张清丽绝俗的侧脸,肌肤莹白,眉宇间却凝着一抹淡不可察的轻愁,眸光追随着队伍前方那辆载着新人的轺车。
尤其是车中那青衫赤袍的身影,直至其转过街角,消失在视线之外,犹自望着那空荡荡的街口出神。
她身旁坐着一位年纪稍幼的少女,约十二三岁,穿着更为鲜亮的鹅黄衫子,梳着双环髻,眉眼灵动,此刻正撅着嘴,看看楼下远去的队伍,又看看身边沉默的姐姐,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衣袖,压低声音道:
“阿姐,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早叫你别端着了!那会儿在上林苑,他赋诗得了贵人夸奖,我就说人家才貌双全,非是等闲人物,让你多主动。偏生你脸皮薄,兀自矜持。好了吧,如今人家洞房花烛了,你倒在这里独自神伤,有什么用?”
被称作阿姐的女子被妹妹说中心事,睫羽微颤,收回目光,落在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酪浆上,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休得胡言,我何曾神伤?只是觉得这市井热闹罢了。”
年幼的少女闻言,小巧的鼻子皱了皱,哼了一声:
“阿姐你就是太好性儿!唉,不过也是那人眼光不济,估摸着也是个拈花惹草的主!这样的男子,错过了也不可惜!”
她见姐姐兀自看着窗外,仍旧散发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寥落。
不由得凑近些,伸手挽住姐姐的手臂摇晃道:
“阿姐,看开些嘛!长安城里好儿郎多的是!下一个更好!”
姐姐被妹妹孩子气的话逗得唇角微弯,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背,却未再言语。
心中那点刚刚萌发便不得不掐灭的情愫,如同被春风无意拂过的嫩芽,尚未及舒展,便已悄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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