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多雨，尤其是梅雨季节，苏州一连下了小半个月的细雨连绵，这日苏州知府府邸里一间宅院，穿着绿裙的丫鬟清晨起来，打开窗子，便见外头仍如前几日一般阴沉沉的。
有带着微凉之意的风缓缓吹拂进来，丫鬟听见身后传来低哑的咳嗽声，连忙将窗子复又关上。
回身去瞧那声音发出的方位，是设着浅青色罗帐的矮榻，纱帐低垂着，只能从中间缝隙窥见，里头坐起来的一抹纤细身影。
帐子底下伸出一只皙白的手，将帷帐轻轻撩起来，露出一张花容月貌的脸来。
少女只穿着轻薄的里衣，眼眸流转一圈，似乎没找到想看见的人，启唇问道。
“……朱扇呢？”
那绿裙丫鬟往门外瞥了一眼，脸上带着隐秘的兴奋，小声说道：“姑娘还找她……不是奴婢多舌，朱扇姐姐这几日越发不守规矩了，连姑娘房里的活计也不好好做……”
这一番小报告打下来，她是眉飞色舞，却见少女抿了下唇瓣，仍旧一副平静神色，看不出半点不虞。
这时，门外人影一晃，一名穿着绯色绣莲纹的年轻女子缓步迈进屋里。
少女抬起眼眸望过去，对方生了张美人面，肌肤白皙胜雪，脸庞也流畅，只是长眉入鬓，加之眉尾微微上扬，给她增添了几分英气。
她的身材高挑，比之一般的丫鬟高大些，那红裙穿在她身上，也显得人标致些。
女子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偏过头，轻轻地扫了那说闲话的绿裙丫鬟一眼，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开口时嗓音低而沉静。
“绿袖，去给姑娘把洗好的衣裳晾起来。”
那被唤“绿袖”的丫鬟便望了眼外头的天色，不情不愿道：“这个天晾什么衣裳……”
她嘟囔着，不经意间抬起眼眸，和对方深冷如古井的漆黑眼眸对上一瞬，抿了抿唇瓣，扭着腰出门去了。
房中顿时便只剩下二人，榻上少女弯了下唇瓣，眼眸中蕴含着温软笑意，柔声唤道：“朱扇。”
那美貌的丫鬟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将托盘中的帕子放进放了热水的铜盆里，拧得稍干，又折成小块，就伸手触到少女柔嫩的脸颊上。
“嘶——”
少女下意识往后缩了缩，睁着一双圆润眼眸去看她。
那丫鬟指尖一僵，反应慢了半拍地收回手，扫了一眼手中的帕子，低声问道：“姑娘？”
少女瞥了一眼那还冒着热气的铜盆，再看看对方手里没有拧干的帕子，暗想着若是那块帕子按在她脸上，怕是能烫下一层皮来。
再看朱扇，还正不明所以地盯着她看，神色略显疑惑不解。
“太烫了……”她温声解释道，见她指间还捏着那块帕子，不由得好奇道，“朱扇，你不觉得烫么？”
闻言，朱扇垂下眼眸，望了一眼铜盆中的热水。说实在话，这水的温度在她看来也才将将有些热罢了，根本没到烫的地步。
思及此，她抬眼，目光从少女脸颊白皙而柔嫩的肌肤上一扫而过，微微抿起唇瓣。
像这样的小姑娘家，果真有些娇贵的难伺候……
朱扇的眼眸是纯粹的乌黑，这使她看人时都比旁人显得认真专注些。她眼底划过一丝隐晦的不耐，但还是硬生生压抑了下来。
见小姑娘还眨巴着一双圆眸等着她的回答，她随口含糊地解释道：“……奴婢在家中做惯了农活，手比一般人粗糙些，不觉得烫。”
此言一出，果然，养在深闺中的少女看她的眼神柔和许多。
“原来如此。”她轻声道。
见她信得认真，丫鬟低眸，眼底划过一丝嘲弄。
朱扇又往烫水里添了些凉水，方才给少女洗脸漱口，套上外衫。
等梳洗打扮完毕，门外传来一道脚步声，柳幼宜微微蹙眉，示意她一眼。
丫鬟识趣起身，走到门外去看了一眼，回来禀告道：“是二姑娘来了。”
闻言，朱扇看见小姑娘原本明亮的眼眸低垂下去，唇角也微微抿起来，整个人像是一枝焉了的花。
也不必她吩咐说“请进来罢”，门外的柳家二姑娘柳燕柔已经带着人大大咧咧地进了屋里。
“哟，三妹妹起来了呀，今日可好些了？”柳燕柔说着，便走来榻边坐下。
她身上香薰的气味太浓，惹得和她擦肩而过的朱扇忍不住微微皱了下眉尖。
柳幼宜也被她身上散发出的浓郁香气呛了一下，她低眸，拿指尖掩了下鼻尖，轻声开口道：“劳二姐姐记挂，这两日好多了。”
说着，转过头温声吩咐道：“朱扇，沏茶来。”
那美貌的丫鬟低应了一声，转过身出门去了。
“你也该好了，不然我可要背着谋害妹妹的名声不知道多久呢。”
柳燕柔其实生得美艳，只是说话时语调做作，便将这美消散了三分，显得市井做派了。
她说着，上身往前，凑近了些柳幼宜，低声抱怨着：“你也知道，那日在池塘边，我不过是失手罢了。”
柳幼宜生有一张温软的眉眼，再如何生气也难以吓着人。此刻，听着嫡姐撇清责任的话语，她也只是抿起唇瓣，轻轻地一笑。
前几日，柳家这两姊妹在府中花园里玩耍时，柳燕柔指挥庶出的妹妹去摘池塘中的荷花。
荷花多生长在池塘偏中间的位置，她硬着头皮伸手去够，却怎么也够不着。
柳燕柔性子娇蛮，一气之下就推了她一把，害得柳幼宜落水得了风寒，养病至今。
该说什么呢？其实柳燕柔也不需要她原谅。柳幼宜瞥过少女理直气壮的眉眼，在心底悄悄地叹了一口气。
朱扇端着一个托盘，盘上搁着两盏茶水，低垂着头，缓步走进来。
她伸出指尖，将其中一只杯盏递给柳燕柔，后者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伸手去接，下一瞬，便被烫得立刻松手，茶盏落地，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啪——”
柳燕柔轻抽了口气，立刻站起身来，眼眸紧盯着朱扇，斥骂道：“你是怎么回事？端这样烫的茶水给我？”
那绯裙丫鬟模样乖顺地低头站着，从柳幼宜的角度，能够望见她微抿起的唇。
“二姐姐别生气，”少女温声细语地开口劝慰道，“朱扇是不小心的，姐姐别同她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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