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仙离宫游历的第三年。
暮春的宫墙下,柳絮如雪,纷纷扬扬。
酉时三刻,女官司衙门的朱漆大门缓缓开启,散值的女官们三三两两走了出来。
其中一人,身着四品司记女官的靛蓝色常服,头戴官帽,身姿笔挺,步履从容。
此人正是水秀。
三年光阴,足以将璞玉打磨出温润的光泽。
昔日那个在易府小心翼翼,在姐姐羽翼下成长的少女,如今眉眼间沉淀着磨砺出的干练,眼神又是明亮清澈,却又比同龄女子多了几分洞悉世事的通透。
今日,是她女官任满三年之期。
按三年前皇后娘娘亲自修订的女官则例,凡女官任满三年,考评合格者,可自主选择去留,若留任则晋升,若去职,则可正常商议婚嫁,不受宫女年满出宫旧例限制。
水秀站在宫门内的青石广场上,抬眼望了望西斜的日头。
夕阳余晖给高高宫墙镀上一层金边。
三年了,姐姐离宫也近三年。
她每月都能收到姐姐从不同地方寄来的平安信,有时附着一片京城从未见过的树叶,有时画着当地特色的建筑。
她知道姐姐过得很好。
如此,她也安心,也让她愈发坚定自己的路。
敛起思绪,她抬步走向宫外长街。
水秀刚踏出宫门,目光便落在不远处一棵老树下。
那里停着一辆黑漆平头马车,样式普通,毫不起眼。
车旁,一人倚车而立。
是袁驰羽。
他今日未着侯爵的补服,也未穿便于行动的戎装,反而是一身月白色的儒生长袍,腰系同色丝绦。
边关风沙与京畿军务的淬炼,早已磨去了少年时那层刻意伪装的纨绔浮浪,身形愈发挺拔,肩背宽阔,蕴藏着力量。
原本昳丽的眉眼被边塞的寒风磨砺成更具男人味的轮廓,唯有那双总是落向她的眼睛,依旧明亮,此刻正含着温柔笑意,静静望着她走出宫门。
水秀的脚步轻顿了一下,心头涌起一股暖流。
三年了,他每月总有那么几日,会“恰巧路过宫门,或是顺道送些点心、新书。
或是像今日这般,静静等候,等她散值。
朝野上下谁不知袁小侯爷苦恋皇后胞妹、四品女官水秀大人一等便是三年?
其间多少世家贵女明示暗示多少同僚试图说合甚至皇上都曾玩笑问过可要赐婚皆被他以“不敢耽误水秀大人前程”为由一一回绝。
他的心意如静水深流。
见她走近袁驰羽站直身体嘴角笑意加深。
“散值了?累不累?”
“还好。”
水秀微微摇头目光落在他那身难得的儒衫上“今日怎么这身打扮?”
记忆中他似乎极少穿这样文气的衣裳。
袁驰羽低头看了看自己笑道:“想着今日日子特别穿得太板正了怕你觉得拘束。这身如何?可还入眼?”
他语气轻松带着点征询的意味眼神却专注地看着她。
水秀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别开眼轻声道:“……尚可。”
月白颜色很衬他少了武将的凌厉多了几分清朗书卷气倒是别有一番风致。
“那就好。”
袁驰羽笑意更浓“时辰还早可否赏脸去雅叙阁坐坐?听说他们新来了会做江南点心的师傅。”
雅叙阁是京城最有名的茶楼之一以清雅环境和茶点精致著称常有文人墨客**。
水秀略一迟疑虽然刚下值有些疲倦但还是点了点头。
三年相处她深知袁驰羽为人光风霁月
“好。”
见她应允袁驰羽眼中似有光芒骤亮。
他亲自为她打起车帘待她坐稳自己才翻身上马不远不近地跟在马车旁朝着雅叙阁方向行去。
雅叙阁坐落在离皇城中心不远的清静街巷。
三层木楼飞檐斗拱门前悬着黑底金字的匾额颇有古意。
马车在阁前停下袁驰羽早已下马等候。
出乎水秀意料平日宾客盈门的雅叙阁今日门前却颇为冷清只有掌柜和两个伙计垂手侍立。
“小侯爷您来了楼上雅间已备好。”
掌柜是个精干的中年人态度恭敬。
袁驰羽颔首对水秀做了个请的手势。
水秀心中疑惑渐生面上却未显露随着掌柜的引路踏上木质楼梯。
楼梯打磨得光滑脚步声清晰。
她敏锐地察觉到今日的雅叙阁似乎过于安静了。
往常即便在雅间也能隐约听到楼下大堂的说书声或议论声此刻却只有他们几人的脚步声。
引至三楼最里侧一间雅间门前掌柜推开门扉便躬身退下。
雅间内果然布置得极为清雅。
临窗一张花梨木圆桌桌上已摆好一套雨过天青色的茶具并几碟时新果品。
窗子敞开正对着后院一株开得正盛的海棠粉白的花朵煞是喜人。
墙上挂着几幅意境悠远的水墨山水**架上点缀着素瓷瓶。
袁驰羽请水秀在窗边坐下自己坐到对面亲自执壶为她斟茶。
茶汤碧绿香气清幽舒缓了她刚当值后疲惫的神经。
水秀端起茶盏借着氤氲的热气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窗外。
对面也是一座茶楼距离不远二楼几个敞开的窗户后似乎有人影晃动。
楼下街角也有几个看似闲逛的人目光不时瞥向这边。
她心中了然看来今日之约怕是没那么简单。
果然茶过一巡点心还未上袁驰羽便放下了茶盏。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扁平的紫檀木盒推至水秀面前。
木盒丝绒衬底上静静躺着一只赤金嵌珠手镯。
镯子做工极为精巧金丝盘绕成祥云纹中间镶嵌着数颗大小均匀的宝石样式古朴大方一看便知年代久远且价值不菲。
“这是……”
水秀意外抬眼。
“这是我母亲留下的遗物。”
袁驰羽的声音平稳目光却灼热“她生前常说此镯要留给袁家未来的儿媳。”
水秀心头一跳她看着那只镯子又看向袁驰羽。
三年了这是第一次他提及。
她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意只是……朝野的目光、侯府的门第……种种思虑盘桓心头。
与三年前比她不再是那个单纯的水秀如今她任四品女官三年已然有了诸多顾忌。
水秀伸出手准备将木盒盖上
话已在舌尖。
然而袁驰羽的手却先一步覆了上来轻轻按住了她欲动的手指。
他的掌心温热带着常年握刀习武留下的薄茧。
水秀一怔抬眼对上他的视线。
“水秀”袁驰羽直视着她的眼睛“今日我袁驰羽
他另一只手从怀中取出一卷早就备好的文书缓缓展开铺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
水秀的目光落在那文书上待看清内容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那不是寻常的婚书。
而是招赘文书!
文书条款清晰言明男方自愿入赘女方家中所生子女皆从母姓男方产业……
她匆匆扫过看到袁驰羽名下的大部分田产、商铺甚至部分皇上赏赐的财物都赫然列在“随嫁”之列!
而男方落款处袁驰羽三个字笔力遒劲鲜红的指印同样赫然在目!
“这……你……”
水秀震惊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脑中一片空白。
入赘?他可是堂堂侯爷!
袁家虽人丁不旺但也是世代将门岂有侯爵入赘的道理?
“三年前皇后娘娘曾言你水秀若要嫁人只接受入赘。”
袁驰羽的声音带着些认真的郑重“我记得。”
“这三年我整顿侯府、安排嗣子……所做一切皆为此事。”
他目光如炬仿佛要望进她灵魂。
“从今日起在天下人面前我袁驰羽不再是需要你嫁入高门的义信侯。我只是你水秀的夫君入住你的宅邸子孙冠你之姓。”
“你依然是朝廷四品女官你的前程不会有丝毫改变只会多一个我在你身后。”
每一个字都令水仙的心狠狠触动。
她才知道这三年他看似安静的等待后竟然默默做了这么多!
安排嗣子意味着他自愿放弃了亲生儿子承袭爵位的可能。
就在水秀震撼失语之际雅间的门被轻轻叩响。
袁驰羽似是早有预料扬声道:“进。”
门开走进来的竟是三位前朝的官员!
水秀认得其中一位是礼部掌管仪制的
周郎中还有两位是翰林院的清流学士。
这几人平日里虽不算袁驰羽的至交但都是朝中有名的端方之士。
几人进门看到桌上摊开的招赘文书脸上也都难掩震惊之色但很快便收敛了情绪对着袁驰羽和水秀拱手行礼。
“袁小侯爷江大人。”
领头的人率先开口“我等方才在隔壁雅间品茗听闻……特来见证。袁小侯爷此举……实乃实乃……”
他似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后面人接口语气带着钦佩。
“惊世骇俗却情深义重。下官……佩服。”
三年时光水秀早已对袁驰羽有所了解。
她看袁驰羽薄唇噙着的微笑便知道他安排这几人就是想通过他们的嘴将他即将入赘的消息传遍前朝。
果然。
接下来的三日袁驰羽之举成了京城街头巷尾甚至是茶楼酒肆最火爆的谈资。
市井百姓、不少文人士子特别是女官多持赞誉欣羡。
“袁小侯爷痴情至斯甘为赘婿
“江水秀大人好福气得此一心人!”
“这才是真男儿重情义轻门第!”
然而勋贵圈层则是一片哗然。
“荒唐!堂堂侯爵竟要入赘?成何体统!”
“定是皇后娘娘虽在行宫‘养病’余威犹在挟势逼迫!**功起家满门忠烈岂肯真让子孙改姓?怕是做给皇上看的姿态以表忠心罢了。”
“且看着吧就算真成了亲那袁驰羽岂会甘心?日后纳几房美妾三代归宗子嗣姓袁还不是一样?”
这些议论自然也传到了袁驰羽和水秀耳中。
水秀只作未闻依旧每日准时去女官司处理公务。
袁驰羽则依旧该上朝上朝该练兵练兵。。
就在消息传开的第四日一位素来想拉拢袁驰羽在军中有些影响力的兵部侍郎派管家送了一份“厚礼”到义信侯府。
并非金银而是一名自称是侍郎远房侄女的年轻女子。
女子年方二八确实生得柳眉杏眼楚楚动人据说还略通诗书。
管家话说得漂亮:“听闻侯爷
即将入赘身边总要有人伺候起居。我家大人念及侯爷府中无人打理特将此女送来做个贴心人。”
“她乃良家子乖巧懂事定不会扰了侯爷与未来夫人的情分。”
话里话外无非是认为袁驰羽入赘是权宜之计心中必有不甘先塞个美妾示好也是探探路。
彼时袁驰羽正在府中书房闻报脸上没有任何怒色反而笑了笑。
他召来那女子然后对那战战兢兢的女子温和道:“姑娘可知大齐律例凡强塞妾室予官员若官员本人不愿可反告其逼良为妾主使者流放三千里从者亦要受杖刑?”
那女子吓得脸色惨白看着袁驰羽妖异的近乎可怖的微笑只觉得心惊胆战。
“侯爷饶命!民女……民女不知是叔父他……”
袁驰羽摆手止住她唇边依旧带着笑眸底却闪过冷色。
“我不为难你甚至还要给你两条路。”
“一我赠你白银百两你自去谋生或归家另嫁从此与那侍郎再无瓜葛。二我替你告他你作为证人可得赦免但难免抛头露面名声有损。”
女子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磕头如捣蒜:“民女选一!选一!谢侯爷大恩!”
袁驰羽当即命人取来百两银票并派了两名亲信侍卫“护送”这女子即刻离京务必亲眼看着她安全归家。
此事他并未隐瞒。
当日午后他便递上一道奏折并非**那兵部侍郎而是向昭衡帝陈情言明“臣袁驰羽此生只愿与水秀一人白首绝不纳二色。”
“此心天地可鉴若违此誓甘愿夺爵削职以儆效尤。”
奏折递上不久宫中便有旨意传出。
昭衡帝朱批只有八个字。
“夫妻和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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