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毕然之心乱如麻,不知再说些什么。所幸几息之间,黄府便已经出现在两人的视野之中。
毕然之与姬纥在无人处现出身形,自看热闹的人群中穿过,来到黄府正门前。几个小厮并老管家正在府门口给聚集的人群散些糕点喜蛋,脸上勉强笑出来的喜气带着显而易见的惶惶,另有些下人正在往匾额上挂红绸,似乎有什么天大的好事发生了。他们身后黄府的大门则一反常态紧闭着,隔绝窃窃私语的街坊邻居们企图窥探的目光。
上午带毕然之与姬纥去找黄瑾的小厮先一步认出两人,与老管家耳语几句,早已老眼昏花的管家把视线转过来。他定睛一看,见两人确实眼熟,这才颤颤巍巍地走过来。
毕然之站在人群中等待着,看着姬纥上前与老管家交涉。周遭人声实在太吵,毕然之听不清姬纥与管家间谈了些什么,只见老管家频频点头,不一会儿便侧身抬手做出请君入府的姿态。姬纥偏头看他一眼,示意他跟上。
毕然之心绪未平,匆匆迈过为他们两人而开的黄府大门,几步来到姬纥身边。姬纥瞥他一眼,似乎在无声询问他的欲言又止。那理所当然的姿态令毕然之心口一空,又忽腾起一股搏动的怒意。
迟早有一天。毕然之想。迟早有一天,他要直视着那双墨黑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讲出自己全部的欲念,注视那双黑眼睛里泛出与往日不同的波澜,无论是震惊抑或是厌恶。
无所谓,已经握在手里的,他绝不会再放开。
姬纥与毕然之被管家带到一间竹林掩映的小屋前,小屋四周聚着不少昨日神堂中的黄府男女,此时一个个噤若寒蝉,脸上都挂着一副奇异的神情,又似惊又似惧,唯独没有好事发生的喜意。
老管家恭敬地敲了敲门,门里传来一声女声“进来”,正是黄瑾的声音。与小屋四周的人不同,她的声音里明显带着哽咽,透着一股狂喜过后的虚弱。
管家推门进去,门里人声交替响了几声。
姬纥扫视一圈屋外的黄家人,几个窥视的目光在与他对视的瞬间便缩了回去,唯有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葡萄似的黑眼珠好奇地黏在他的身上,看见自己被发现了也只是灿然一笑。她一个人站在角落里,是一众黄家儿女中唯一一个还未长成的孩子,也没有大人牵着她的手。
姬纥走过去,蹲下身让双眼与小女孩平齐。他从一开始就注意到女孩长得与黄家众人皆不像,甚至不似是南方人氏。她的肤色并不白皙,颧骨有些高,长眉圆目,面容虽还未长开但已有了草原上纵马飞驰的北族女儿的雏形。
姬纥虽时常冷着一张脸,但面对孩子也多少放柔了些表情,轻声问道:“别的孩子都不在,怎么你来这里了?”
女孩毫不扭捏,脆声答:“我来等妈妈带我出去逛庙会。”
“妈妈?”姬纥挑眉。
不远处有个小厮见他与这小女孩搭话,毫不避讳道:“那是夫人的养女,好几年前从商路上抱来的,听说原本是个小乞儿。”
那女孩在听到小厮说她曾是一个乞儿时,眼中神采暗了暗,但很快又重新带着希冀振作起来。
养女?黄瑾的又一个孩子?姬纥顿了片刻,又问女孩道:“你知道妈妈在里面干什么吗?”
女孩摇了摇头,脸上第一次现出了迷惑与不安的神情:“妈妈在里面好长时间了,已经过了之前妈妈带我出府的时间了。”她又小声嘟囔着:“妈妈明明每月十五都会带我出去玩的……”
她不及多说,屋门打开了。老管家走出来,神色紧张,与屋旁围拢过去的黄家人低声说了些什么,侧身让出门,围聚的众人涌动起来,纷纷按照老幼年龄排辈轮流进入屋中。
走出人群,管家方才见到姬纥与女孩待在一起。他走过来行了一礼,道:“贵客见谅,夫人方才吩咐我带小姐……二小姐出府,到庙会去游玩一番。”他皱巴巴的手不自觉地彼此摩挲着,语气急切,似乎迫不及待要离开此地。
小女孩原本还咧着的嘴角迅速耷拉下来,叫起来:“妈妈呢?为什么妈妈不带我去?我想要妈妈!”
老管家牵住女孩的手,不由分说地往外走:“二小姐,今晚夫人没法陪你一起去,老奴带你去看烟花吧……”两人半推半就着越走越远,女孩稚嫩嗓音喊出来的语句模糊在冷风之中。
姬纥站起身,目送两人在小径的拐弯处消失在视线之中。毕然之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的身后,目睹一切后凉凉道:“这位二小姐在黄府之中,未必能再受重视了。”提到“二小姐”时,他意有所指地加重了声音。
姬纥没有答话,只是静静立在冬日不枯的翠竹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后一批黄家小辈从小屋中走出来,神色各异,有的面露惊疑,有的若有所思。一行人与姬纥毕然之擦肩而过,无人与他们搭话,只有一年轻男子在与姬纥对视时朝着屋门口微微偏了偏头。
姬纥几步上前推开门,率先迈步走进屋子,毕然之紧随其后。
甫一进室内,一打眼便能看见屋子正中摆着一张软榻,四周有纱帘垂下遮住床榻。灯烛放在紧靠四壁的几案上,火苗被姬纥走进来时带起的一阵风吹得摇晃,在昏暗之中隐约映出半透的纱帘上的一个黑影。几个小香炉摆在榻边,朦胧的香气与雾气缭绕着纱帘攀附而上,平白生出一股摇曳的诡异。
黄瑾正呆坐软榻一步外的黄花梨木椅上,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才费劲气力般堪堪转头来看,见是姬纥与毕然之两人便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是你们。”她声音极低,身体因剧烈的情绪而微微发着抖,几乎要维持不住唇边的微笑。“托你们吉言,巴神……显灵了。”
她扶着椅子勉力站起身,为免惊扰榻上之人般,轻柔地撩开榻边薄纱的一角。
软榻上,一个小女孩静静躺着,三岁上下,眉眼间与黄瑾有八九分相像。她双眼紧闭,似是安然睡去了,又仿佛永远不会醒来。
“阿昭……”黄瑾在两人身后切切地唤着,如泣如诉,似悲似喜。
喜是喜旧日又重来,悲是怕大梦一场空。
明知巴神不过一场骗局,在眼见女孩的一瞬间姬纥却还是转头看向毕然之,残忍地要他给出一个确定无疑的答案。
毕然之站在黄瑾的身边,偏头避开姬纥的视线,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我不同意。”姬纥平静道。
他站在竹林边的小亭前,修长的十指搭载腰间双刀上,沉静地凝视着不远处一盏不知被谁遗落的提灯。毕然之在他面前来回踱步,青衫上隐隐流动着金色纹路。
神鸟想当然地以为自己活了三千多年,已经看遍这世上的所有人与事,不会再有任何事能够让他泛起怒火——直到他又一次面对姬纥那双波澜不惊的墨黑眼睛。
“姬纥,你以为她还有多少年能活?”毕然之的语气很重,眉眼压得极低。他气势汹汹地逼近姬纥,强迫那双墨黑的眼睛里映出自己的身影。“最多五十年。五十年不过眨眼而已,让她活在女儿随时可能醒来的期望之中不好吗?”
见姬纥不语,毕然之冷哼一声又接着说下去:“原本她还可以在这人世上勉力活下来,每年多烧些纸,安慰自己阿昭已经西上极乐,她们终将在天上团聚。可如今这伪神一搅和,让她心生了与女儿在地上团聚的痴念,你若真现在就告诉她,榻上躺着的并非她的女儿而只是一个傀儡,她岂不是再也活不了了。”
他牢牢盯住姬纥的双眼,掷地有声地诘道:“姬纥,你要就这样看她死掉吗?”
竹林间恰到好处地荡过一阵风,竹叶簌簌声如一曲悲凉入阵,更壮几分毕然之的气势。
姬纥表情未变,只微微叹了口气。
“五十年,凡人半生,对凡人与此人身边的诸多人事来说,意味良多。”姬纥静静开口。他语气平缓,并未被毕然之的气势影响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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