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曜。”
“老师,这是谁呀?”
稚嫩的孩童仰起脸,身上小小的龙袍落了几缕雪白的发丝。
抱着他的国师年已花甲,满头华发,沉静的眉宇间,依稀可见当年风华绝代的影子。
闻言莞尔,眼底却饱含道不尽的沧桑,与,刻骨的思念。
她缓声:“他呀,是为师用了好久好久,用了几辈子,想救、却救不下的人。”
孩童懵懂地点头,他不懂,却知道,老师虽然笑着,却好像很是悲伤。
他想让老师不要这么伤心。
小手扒上老师的衣袖,认真地允诺:“很难吗,老师,他在哪里,朕想办法帮您救下他。”
国师失笑,“傻孩子,他去时,你还未出世呢。”
眸色渐远,“便是你父皇,当年那时候,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
孩童皱起小脸,虽然他没见过父皇多久,父皇就驾崩了,但他知道,父皇都好老好老了,看起来比老师都老。
苦恼不已,“那怎么办呀?”
……是啊,那怎么办啊。
尘满面,鬓如霜,她舍却半生,一次又一次,都没能留下他。
能,怎么办呢?
身为佛子,天寿无几,她却违逆诸天神佛,妄图留他一世,百岁无忧。
这一世,是第几世了呢。
她竟有些想不起来了……
“老师,您念他那么久,他一定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您第一次见他,是在什么时候啊?”
真的回忆起来,记忆里的画面,却比她想的,要清晰太多太多。
“第一回见他啊,是他,救了为师……”
她虽出生起便是皇甫氏少师,下一任帝王注定的国师,但她那一双父母却又贪心又昏头,给她下了药,将她绑上了花轿,要献给帝王。
逃婚那日的雨夜里,破败的嫁衣鲜红似血,皇甫琼走投无路,准备拼却这一条性命,或杀出生天,或饮恨九泉。
相曜,就是在那时出现的。
僧袍玉白,立在遍地鲜血之上,双手合十,一句佛号,一句,放下屠刀。
便让她,再忘不掉。
往后经年,他与她互为知己,她因他知晓佛法,他因她……卷入无边的皇权争斗。
皇甫琼是到后来很久很久才知,所谓皇权争斗从不是因她,而是因他与生俱来的佛骨。
可,已经晚了。
天下局势风云变幻,烽火遍天,她千算万算,算漏了他从不开口言说的佛子心魔,算漏了,
他。
血海疮痍,他倒在她怀中时,天地俱暗。
她在死别之时,方敢认清心中的情,万般痴留,他到底,还是去了。
他以佛骨助她以国师之名平定天下,于是经年之后,观星台上,她便还他一命。
还一个,迟来的,同生共死。
那时,她从未想过,竟能回到过去。
竟,又见到了他。
也见到了已起烽烟的天下,她以预知之能让这天下不需佛骨便能平定,却阻挡不了佛子因心魔身衰而亡。
又一次。
上一次,若非他已不长久,本有转圜余地的。
后来,她尽余生之能制出克制心魔的清碧丹,从佛门中选出一人,以经阁秘法,盼着若再有来世,能将药方送到他手上。
上天眷顾,她如愿了。
可之后的事,却比前两世,更加惨烈。
心魔不再吞噬他的康健,但权力之争从来不息,他身怀能改换天下的佛骨,又如何能安宁?
她只是不曾想到,这个人,会是她的父母。
还是,以她的名义。
让一张药方跨过时空谈何容易,过去已逝,她只能以未来换取。这一世她无法习武,能记得的东西也没有从前多了,她想让他活,到头来,却连护住他的能力,都没有了。
那一刹,万念俱灰,她死死护着他的尸身,父母的利剑从背心穿前胸而过。
她想,无所谓了,天下陷入皇甫氏手中又如何,民不聊生又如何,她再不想管了。
她这般无能。
连他,也护不住。
又有什么资格,去想再来一回。
再来一回,又能如何?
帝王与皇甫氏之所以不对他出手,是因心魔,是因他注定活不过弱冠,不值当为这点时间失了民心。
若心魔不再是近在眼前的催命符呢。
他们只会更早,早到她甚至不曾及笄,来不及丰满羽翼,也根本不会予她丰满羽翼的机会。
她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为下一世,多埋些伏笔。
也,不可避免地,让下一世的自己,失去得越来越多。
皇甫氏被压制,还有皇族。
第四世,出手的,是帝王殷莫。
他利用佛子父母,引他入死局。
佛骨不止除去了皇甫氏,更彻底除去了帝国上千年来国师的超然地位。
她没有再徒劳地以命护他的尸身。
她有些麻木了,痛得麻木,也,爱得麻木。
麻木地催生出,越来越极端扭曲的恨。
除了他,她甚至恨所有人,恨自己,恨他的父母,恨皇族,恨皇甫氏,恨天下人!
既然他的父母都抵挡不住诱惑成了帮凶,那她就让他们诞出佛子之后便去死,皇帝和皇甫氏不是爱斗吗,那便斗好了,斗得天下毁灭了,又关她什么事!
她反正也救不了什么人,反正无能透顶了,就让天下所有,都为他陪葬好了。
……直到,他为了天下人,毫不犹豫,以身献祭。
直到他捧着她的脸,佛眸温柔眷恋地看着她。
“不值当的,皇甫琼,不值当为我,丢了本心……”
血随话语从口中涌出,他笑着,像是哄一个呆住的孩子。
皇甫琼确实呆住了。
像是被一记重锤砸入地底,心肺裂开,灌得身体里都是血,却被皮囊锁住,连泪,都流不出。
大梦初醒般,她恍然忆起,最初的第一世,她之所以视他为知己,之所有后来爱愈生命,是因彼此心中相似甚至如一的……大爱。
他们对于天下,对于生民有说不完的话题,偶有争辩亦是殊途同归。
甚至,对于未来,他们的未来,整个天下的未来,都有无比相似的期盼。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契合的两个人呢。
又如何,能不生出情啊。
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这么这么多的努力,都没有用啊。
她只是想要一个人,为什么就是不行呢。
好像天下生来与他便无法共存,若要天下安定,便一定要他死。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这么残忍……
她死死抱着他,痛声大哭。
……
“后来呢?”
“后来啊,便是现在了。我当了陛下父皇的国师,一直到陛下出生,又做了你的老师。”
孩童把小拳头的最后一根小拇指缩进去,认真地数,“一,二,三,四,五。”
“那现在,都是第五次了。”
国师笑着叹息,眸色悠远,“是啊,都是第五回了。”
“那下一回,老师想好要怎么做了吗?”
国师久久未言。
“没有吗?”
孩童着急起来,“快想呀,朕也帮老师想,朕要天下所有聪明的人,都来帮老师想。”
国师一敲他的脑袋,嗔道:“张口闭口朕要朕要,怎么不想想,陛下为天下人做了什么。”
孩童肉肉的小手捂住头,委屈:“道理朕都知道的嘛,老师放心,朕以后肯定是个好君主的。但现在不是为了老师嘛,老师为天下付出那么多……”
国师将孩童往怀中拢了拢。
“为师啊,早想好了。”
“是什么呀?”孩童好奇。
偏又被老师敲了下脑袋,“今日让陛下背的策论,陛下可默写好了?”
孩童震惊,“老师明明说……”
“嗯?”
“说,说……”
说让他歇息一会儿的嘛。
孩童怂,“好吧,已经快了。那老师,朕背好了,老师能告诉朕吗?朕会想尽办法帮老师的!”
国师欲开口,却止不住地闷咳两声,指节发颤地攥住锦帕。
孩童一下紧张,小大人一样够着去拍老师的背。
国师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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