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今日是首次来到公学,因存了给教授他经典先生们一个好印象的心思,他穿得颇为隆重,仅腰上悬着的玉坠就有一尺来长。
但公学之中尽是近支公族子弟,而且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十六,这些人出身富贵,兼之年少气盛,动起手来最是没轻没重。
嬴政瞧弟弟精致得像个女娃似的,拳脚技击也是刚开始打基础,生怕弟弟势单力孤吃了亏,干脆把叮叮当当作响的下摆撩起卷成一团攥在手里,直接朝着声音最大处跑去。
他这一举动直把赶来报信之人的三魂吓掉了两魂,七魄没了六魄。
不是,长公子您才归国几天啊,就和二公子感情这么好了?
您要塑造关心弟弟的兄长形象给王上和国人看我不管,可您不能把我当筏子使啊。这要是跑起来有个磕啊绊啊,小人一家人的脑袋全折里都不够赔的。
前来报信的人其人是失魂落魄的,脑子是糊成浆糊的,但脚步却半点不慢,甩开大步追上了一双腿倒腾得飞快的嬴政,在他身边护持着。
同时出言讲述道:“是公子喜的八子卫、公子畚的七子诺、还有公子纽的五子常凑在一起讲长公子您的不是,被成蟜公子听到了,这才起了争执,没说上几句话又动上手了。”
那向嬴政报信之人说话时哭丧着脸,苦色似乎要凝结成水滴落下来,被不知内情的旁人瞧见准得以为他家要办丧事。
实在是天降横祸啊。
别看他爵已至官大夫,位列二十等级军功爵中的第六等,放在郡县之中绝对算得上是一流人物。
可这里是咸阳城,是王都,随便扔一块瓦下去就能砸到个官大夫。
更何况如今打架的是公子王孙。
这些小神仙随便放点余波出来,就能让他丢官去职,再无翻身的机会。
嬴政离他很近,将他脸上的为难与紧张看得一清二楚,但却没有出言安抚,只是默默在脑中检索自己听到的人名。
当今之世,贵族与平民泾渭分明。
与平民相比,贵族有着两大特征,一为身处政治核心圈,能够参与核心政策的讨论与制定,二为谱系长远,家族成员众多。
有前者而无后者,只能被称为是士,兴衰荣辱尽系于一身,随时可能阶层跌落。
有后者而无前者,属于掌握生产资料的农,说得难听些就是可以随时提现的钱包与粮仓。
嬴政作为秦国的长公子,现任秦王属意的继承人,理所当然地占据着赢姓宗族少族长的位置,所以他这段时间没少背宗谱,力求尽快获得身份认同。
因此嬴政很快在脑中将人名与人物身份对上了号。
他的大父,已经去世的孝文王一生有二十多个儿子,公子喜、公子畚、公子纽俱在其中,尤其是公子喜,是他祖父的庶长子。
如果没有吕不韦横插一杠子,觑准了华阳大母虽有宠却无子,和他的父亲嬴异人虽为王孙却出身排行皆无优势的空子,出钱出人积极活动,作为纽带联系双方,成功进行了资源置换。
那么父亲就不会被华阳大母收为养子,更不会凭借嫡子的身份成功压过一众公子登临王位。
而依照秦国的政治传统,继位的就很可能是公子喜这位他祖父的庶长子了。
嬴政大概能猜到这些堂兄弟会说自己什么,他只是有些想不明白,既然想争,何不早早地争。
现在大父已经亡故,他的父亲也已经继秦王位,却在此时跳出来与成蟜打架,除了被父亲厌弃,给家里招祸外还能带来什么好处吗?
嬴政想不通,所以嬴政想获得更多信息进行推理。
“蟜素来是个好脾气,那些人究竟说了什么,才让蟜会和他们动手?”
报信之人闻言,脸上苦色愈发浓郁了。
这话他只听了个囫囵就恨不得自戳双耳,现在还要他重复一遍?还不如现在就杀了他呢!
好在嬴政并不是个支使饿兵的吝啬人,早早就看出报信之人心中小九九的他适时地开出了报酬:“你放心说,本公子对嬴姓列位先祖起誓,绝不因你的言辞迁怒于你,也不会让你因此事受到惩处。”
报信之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承诺,话匣子终于打开了,但还是一遍觑着嬴政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说着:“卫、诺、常三位王孙聚在一处言长公子您是舞女歌姬之子,又生长在赵国,实在是,实在是……”
嬴政冷哼一声,将报信之人不好、更不敢说出的话给接了下去:“出身卑微,野性难驯、还长在异国,这样的人不过是运气好占据了长公子之位,实际上并没有足堪匹配的才德对吧。”
报信之人的嘴巴如同闭紧的蚌壳,没有流露出半个音节,连下意识肢体动作都被硬生生压住,缓过劲来之后才继续说道:“成蟜公子听了就与他们发生了争执,后来,后来几位王孙就说……”
只是这说了个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嬴政有些不耐烦了,加重声音问道:“到底说了什么?”
报信之人脑袋死死低着,恨不得埋到胸膛里去,让嬴政看不到他的面色,唯有细微的声音快速地传出来流进了耳朵:“说,说不如让成蟜公子做太子,然后成蟜公子就和他们打起来了。”
嬴政的脸色唰一下变黑,连带着周身气压也蹭蹭直降。他终于明白了这些人如此行事的目的了。
公族被打压得太久了,他们已经无法忍受尊其位而虚其权的现状,迫切的需要一个载体来重回朝局,发出声音。
而同为父王子息,出身比他好,身后也没有庞大势力支持,且有少慧名声的弟弟,就是最佳人选。
自古功高莫过于从龙护驾,从龙还在护驾之前。只看吕不韦今时今日的煊赫,谁会忍得住不往里掺一手呢。
就算弟弟今日直接同这些人打架,那公族更愿意弟弟做太子的言论传到他耳朵里,他还能保持初心,对弟弟亲密无间,毫无芥蒂吗?
而嫌隙一旦出现,就会被挑拨得越来越大,直至无可挽回。
嬴政也忽然感知到了弟弟的艰难处境,哪怕没有早慧的名声,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因为居于这个本身无法选择、无法改变的位置上,就会有无数的野心家争先恐后的攀上来,挑拨着、怂恿着、甚至逼迫着他去斗。
前有夏大母,后有这些公族。
还好弟弟生性疏懒不喜庶务,还好弟弟一直向着他……
还好他所给予的信任,并没有被辜负。
这些蠢货,选错挑拨对象了。
在嬴政的小跑下,他很快便来到了出事之地。
但见屋外人影重叠,尽是急得如同热锅上蚂蚁的侍从,有心想要上前去拉架吧,但又碍于这些小神仙的身份不敢轻动,只能盼着能压住场子的援兵能快快到来。
就是这第一个到的,似乎是长公子?
还跑着来的,气都没喘匀乎?
但七嘴八舌的嘈杂场面迅速变得落针可闻,就像是班主任站到了后门口。
因此嬴政也能听清被重重围着的室内传出的熟悉声音。
“尔等言我兄曾出质赵国,是歌姬舞女之子,不堪当秦王之位。那我问你们,出质他国是不是于国有功?”
无人应声,因为这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在商鞅变法废除世卿世禄制后,公族子弟只剩下两条晋身之阶,其一为面相全体国民的军功爵制,其二就是公族子弟专有的出质他国。
成功归国的质子可是能够升爵的,那定然是有功的。谁敢说无功,那些还指望着靠着出质他国来升爵的边缘公族就能把说这话的人给生撕了。
声音还在继续:“不错,我兄是当过质子,可我父亦曾为质子,就连昭襄王也当过质子。
“他们都是于我秦国有功的,你们是躺在他们的血汗所凝成的功劳簿上才能高枕安眠。
“你们这些于国无有寸功之人安敢大放厥词说我兄长生长赵国,是鄙薄无文之辈!
“又言我兄是歌姬舞女之子,出身寒微,不堪大用。若依尔等之论,宣太后仅为惠文王一八子,昭襄王就不该继位咯?”
还是没有得到应答,但嬴政清楚地看到了周遭之人在听了这番话后恨不得立时遁走的尴尬无措。
他弟这张嘴还真是,好好说话的时候能说到人心坎里去,可要是不好好说话,那戳肺管子也是一戳一个准。
所以他决定再等一等,听一听弟弟还能说出什么话来让他高兴高兴。
与此同时,嬴成蟜正俯视着下方众多被他气到面红耳赤的“兄长们”,呲着个漏风的门牙直乐。
就这些个小破孩,和他这个键盘历史学家斗?
攻击我哥出身低?行啊,那就先把昭襄王出身低这块盾牌给攻破吧。但请注意一下你们的身份,你们可和我一样,都是昭襄王之后哦。
而且正是因为昭襄王成为了秦国国君,你们才是近支公子王孙,能够享受着远超常人的优渥生活。怎么样,考虑好了要不要毁灭你们的立身之基了吗?
还有别忘了,昭襄王不仅出身低,还非嫡非长呢。所以执政初期才会有那么多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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