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惊得船舱中原本还在沉思的几个年轻人纷纷看他。
只见一身右衽交襟青色长衫,下着白麻布灯笼裤的老头儿两鬓霜白,精神矍铄,眉宇间是那身草棕蓑衣都掩不住的练达舒朗:“那不就是我喽!”
他老头儿早就自夸过啦,六十多的年纪,三四十的健壮身骨!
周行露忍俊不禁,笑着抿唇。其他人也不由被老人的风趣自得折服,紧皱思索的眉宇随之放松。
而渔夫老顽童却犹觉不够,面不改色地搅动碧涛,朗声回答:“不然你说世上哪有人能身老面不老,心衰眼不衰?”
边说,他还毫不心虚地指了指自己松懈垂坠的眼袋和两颊蔓延的老年斑:“吾家流年太戏谑,丑妆加身四肢朽呢!”
老人豁达又不失活力的话语回荡在广阔无垠的江面上,梁猴儿听到这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一时不知是该失望还是欣喜。
“您老确实活得年轻!”
船舱中的沉闷晦暗因老人的逗趣打岔一扫而空,惠风和畅,穿舱而过,散走几分苦思不解的阴霾。
溧水江边,小船悠悠靠岸。
付春山下了船,从怀里掏出钱串来要付四人的船费。
方阿翁摆着手,说什么也不肯接:“就那么一段水,哪里好受你们的钱,就当老汉带你们一群小娃娃玩了。”
自己都有娃娃了的付春山被这话弄得哭笑不得,还想递过去,却见方阿翁双臂紧紧背在身后,大有一副你再推辞我就生气了的模样。
周行露看着两人间的你推我让,从挂在腰间的钱袋里取了小半锞银子递过去。
“方阿翁,我可不和您客气。就是还要麻烦您回去和方阿哥说一声,明日往周家送一尾两斤的鲟鱼和两尾一斤半的刀鱼,这是订钱。”
一听是自家儿子正经的生意事,方阿翁也顾不上和付春山掰扯,乐呵呵地接过银角,嘴上说着:“你放心,我和他说是露丫头照顾他生意。”
略过一群孩子间的眉眼官司,方阿翁又从腰间摸出两块带着温热的松子糖,轻轻递至梁猴儿面前。
“喏,阿翁请你吃糖。”老人语气慈祥,摊开的掌心横亘着麻绳勾勒纵横交错的茧痕,其上静静躺着两块被油纸包得好好的蜜色糖果。
这显然是老人平日里为自家乖巧的儿孙准备的。
梁猴儿被方阿翁突如其来的一手弄得有些措手不及,等反应过来,连连推拒:“不不不!方阿翁,我都这么大了,我不吃糖!”
方阿翁见他不肯接,立马吹胡子瞪眼:“长者赐,不可辞!”
说完,他不由分说地拉过梁猴儿垂在身侧的手,掰开他紧握着的拳,将甜丝丝黏糊糊的糖块强硬地塞进去。
“小娃娃不高兴,吃两块糖就好啦。”这熟练的口吻,一看就是没少被家中小辈磨缠。
梁猴儿闹了个大红脸,生怕方阿翁再说下去会泄露自己偷哭的事情,只好扭扭捏捏地将其收进怀中。
有棱有角的松子糖隔着单薄的内衫,有些硌,但那甜意仿佛能渗透一般,直直流进皱巴酸涩的心尖里。
机灵青年刚想道谢,方阿翁就挥挥手:“行了,都走吧,小老儿我也要收拾东西回家了!”
白发老者眨眨眼睛,临走前不忘顽皮地调侃一句:“下次可不许偷偷哭了,豆宝!”
……
“方阿翁!”两个不可说的秘密全被抖落了出来,梁猴儿顿时被臊得落荒而逃。
剩下三人对视一眼,笑着和人告辞追赶。
等众人的脚步走远,老头儿才扎好船上的缆绳,抬起那张皱纹横生但慈祥平和的脸来。
他笑着摸摸腰间钱袋里的那角碎银,自语道:“老喽老喽,都玩不过小娃娃们了喽。”
在鱼龙混杂的码头摸爬滚打了数十年的老人精,哪里摸不出银角子的分量,只是不愿拂了孩子们的心意罢了。
将湿漉漉的麻绳提在肩上,方阿翁吹了一计响亮的收鱼哨。
渔家哨声清亮悠远,惊得江中昏昏欲睡的游鱼一个激灵,筋翻一跃扑棱出水面,溅起的巨大水花泼熄天边的火烧云,红光暗下来,夜色将袭。
***
四人告别了方阿翁,缓步走在去隔壁县城的林道上。
已经从羞窘中缓过神来的梁猴儿拉着付春山走在前头,你一言我一语地盘算着这事还有什么遗漏之处。
裴烬护在周行露身边,微微侧头,见少女捋了捋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眼中笑意明亮。
少年剑客黑亮眸中的疑惑尚未褪去,晦暗暮色中,带着些不谙世情的纯净好奇。
周行露猜出他想问什么,靠近温声解释:市井乡间,情分比银钱重。
邻里熟人日常互相帮衬一把,本不需要斤斤计较。可是看方阿翁这般天气都想跑出来渡客,不服老是一方面,家中银钱不凑手是另一方面。
只是后面这话不好直说,几个小辈都是心明眼亮的人,自然不想白白占了方阿翁的便宜。
玩闹一场,既能增进彼此亲近,又可免去这明算账的尴尬,也算是一举两得。
其中曲折委婉的往来门道,向来直来直往、银货两讫的江湖客自然是未接触过的。
不过这些是些小节,见裴烬似懂非懂,周行露也不介意。有些人,天生不用学这些。且管什么筹算计较、斟酌损益,只用问心无愧、以诚待人,便能一力降十会。
暮色四合,回过头来已看不见数丈远的江边风景,连身边人的面容轮廓都变得有些模糊难辨。
随着前路越来越昏黑难辨,裴烬自觉走在最前面开路,后面三人并行走在路上,倒也没有妨碍。
月光窸窸窣窣照在路边枞树上,林间腾起幽蓝色的烟雾,叶子反射着淡淡的银色潋滟。
少年剑客于夜色中徐行,步履稳当犹如在白日里,看得身后的梁猴儿又是眼热不已。
行至半路,小雨突然淅淅沥沥地下起来,几人都没有带伞,好在细雨迷蒙,蒙在身上只有一层薄薄的水雾,也不刺寒。
突然,梁猴儿脚步一顿。
付春山注意到,疑惑问:“猴儿,怎么了?”隔壁县的客舍可不算近,几人走过去还得好一会儿,再晚一些,路上彻底没了光,就更不好走了。
却见机灵青年猛地转身,眸中迸出异彩:“付哥!昨夜秦叔当值时见过我!
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他刚上工,路上瞧见我领人去隔壁县客舍,还同我说了几句话呢!”
他口中的‘秦叔’是县里雇的打更人,全名秦昭,法号宏无,是个出家又还俗的老和尚。
梁猴儿与他关系好,全因早些年游手好闲溜街串巷时,没少被兢兢业业的守夜人唠叨。
面肃心软的老人总会在暗夜侵袭前催着半大少年回家,等护送他平安进了院门后,才继续自己漫长的执灯独行。
付春山仰头看罢浓云后的天色:“这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