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太太被女警搀着,浑浊的眼珠子死死盯在常顺佝偻的背影上。
她身子筛糠似的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猛地挣脱搀扶,枯爪似的十根手指头鹰抓兔子般扑过去,指甲照着常顺的眼珠子就挠!
“畜生!还我儿孙命来……!”
陈光阳横臂一拦,稳得像截铁桩,声音不高却压得老太太一哆嗦:“大娘!要活的!得让他吃上枪子儿,血债血偿!”
老太太的指甲尖离常顺的眼皮子就一寸,硬生生顿住,胸口剧烈起伏,最终化成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哭,瘫软下去。
旁边刚赶到的柱子,手里还拎着个滴水的物证袋,嗓子都喊劈了:“干爹!刀!刀捞着了!就在磨坊水塘烂泥里!带倒钩的,缠的黑胶布!”
他把袋子高高举起,里面那把一尺半长的刮刀锈迹混着泥水。
刀身上的凹槽和小倒钩在晨光里泛着阴森的光。
人群又是一片倒吸凉气。
“神了!真他娘神了!”
先前还懊悔没把常顺放狠话当回事的派出所所长,此刻脸上一点血色都没了。
直搓手,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淌,嘴里翻来覆去就剩这句。
他瞅着陈光阳,眼神跟看庙里的判官似的,又敬又怵。
几个半大孩子挤在人缝里,指着被**反扭胳膊、死狗一样拖着的常顺嚷嚷:
“就是他!昨天天没亮,撞翻我爷的挑子!灰不拉几的破棉袄!”
“对对!耷拉个脑袋往巷子里钻,贼眉鼠眼!”
陈光阳没理会这些议论。
他扫了一眼常顺那身脏得看不出本色的破棉袄。
又嗅了嗅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那股子混合了廉价肥皂、隔夜汗馊和血腥气的特殊味道,对李卫国和孙威道:“李哥,孙哥,人赃并获。赶紧提溜回去撬嘴,把他那点腌臜事吐干净,别耽误送他上路。”
他下巴朝常顺一扬,又补了句:“让人把他嘴看紧点,这种亡命徒,保不齐想咬舌头。”
李卫国重重点头,眼里的红血丝都带着狠劲儿:“放心!进了局子,他想死都难!老子让他把赵家几口人怎么没的,一个字一个字给我吐清楚!”
吉普车引擎“突突”响着,押着常顺的警车先一步开
走。
陈光阳没上车,就站在豆腐坊那被警戒线围着的、血腥气还没散净的小院门口。
他摸出根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灰白的烟混着清晨的寒气吐出来。
满巷子的人,街坊邻居,警察,都看着他。
那眼神,跟看活神仙差不多。惊的,畏的,敬的,全搅和在一块儿。
“陈顾问…您…您真是这个!
柱子激动得满脸通红,冲陈光阳竖起两根大拇指,话都说不利索了。
“才…才多大会儿工夫啊?比灶膛里烧把火还快!
陈光阳弹了弹烟灰,眼皮都没抬,声音带着点熬夜的沙哑,却像块石头砸在冻土上:
“快啥快?血都淌成河了才逮着,算个屁本事!
他抬脚碾灭烟头,那动作带着股说不出的利落和冷硬。
“散了!都散了!该出摊出摊!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日子还得往下过!
他说完,扭头就钻进了停在巷子边的吉普车副驾。
车门“嘭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惊疑敬畏的目光。
车子发动,卷起一溜烟尘,留下满巷子还没回过神的街坊,对着那扇紧闭的车门,和空荡荡只余血腥味的豆腐坊小院,半晌没人吭声。
只有赵老太太压抑的呜咽,在冷飕飕的晨风里,断断续续地飘。
重新回到派出所了。
李卫国和孙威已经没有了升职的喜悦了,表情都有点严肃。
陈光阳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最后一个案子,弄的漂亮点,然后高高兴兴去的升职!
两个人立刻点了点头。
看着他们两个人开始忙,陈光阳就点了点头离开了**局内。
案子结了,李卫国和孙威去市里前的最后一个心结解开,他自己的日子还得往下过。
陈光阳让柱子拉着他转一转。
二人直奔馒头油饼哥俩的大货站。
这里是“陈记物流赵小虎带着车队驻扎的地方。
柴油味混合着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偌大的货场却显得有点空荡。
朴老板这几日回国了,据说是跑什么其他的渠道,虽然山野菜还在正常收,但这时候,其实就是陈光阳的榆黄蘑在持续收购呢。
只有周采薇穿着件半旧的蓝布褂子正趴在院门口一张破桌子前。
对着账本噼里啪啦打着算盘。
她身边堆着几捆用麻绳和草帘子裹得严严实实的货物显然是准备发出的。
听见有人过来了。
周采薇抬起头清秀的脸上带着一丝长途奔波后的疲惫但眼睛很亮。看见是陈光阳她立刻放下笔站起来:“光阳哥!”
陈光阳点了点头
“天没亮就发车了!”
周采薇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兴奋“三趟车!一趟去红星市送新鲜蘑菇和银耳还有硫磺皂那边朴老板和供销社都等着呢。
一趟是空车去津岗小虎亲自押着说要摸索清楚那边接货、卸货、找回头货的门道。
还有一趟短途往林业局几个林场送点日用杂货和山野菜是李铁军那边杂货铺的单子。”
她拍了拍账本“光阳哥车队这边……开始见着回头钱了!刨去油钱、损耗和人工上个月结余有小三百块!
要知道上个月只是干了了不到十天!趟津岗要是能顺当拉回南边的时髦货利润能翻好几番!”
“好!”陈光阳点点头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心里着实松快了不少。
物流是血管血管通了他这盘棋才算真正活起来。
周采薇这姑娘下河湾乡逃婚出来的苦命人如今把这堆数字和车轱辘管得井井有条真是块宝。
“采薇辛苦你了。账目盯紧安全更要盯死。跟车的司机该配副手就配别心疼钱。”
“嗯呐光阳哥放心!”周采薇用力点头。
离开货场陈光阳没回家。
和柱子直奔县城中心的十字街。
远远地就看见“陈记杂货铺”那块李铁军手写的木头牌子下围着一小撮人闹哄哄的。
走近了好家伙门口竟然排起了队!
虽然不长就七八个人但这在刚开张不久的杂货铺可是头一遭。
铺子里张小凤一个人忙得像只陀螺。
她穿着件新做的碎花小褂袖子挽到手肘脑门上一层细汗。
柜台前几个小年轻正拿着蛤
蟆镜往脸上比划,柜台玻璃上还挂着几条崭新的、裤腿大得能塞进两条腿的喇叭裤。
“大姐,这**镜多少钱一副?”一个烫着卷毛头的小伙儿问。
“八块五!沪市来的时髦货,戴出去保准你是东风县头一号靓仔!”
张小凤嗓门亮堂,带着东北姑娘特有的爽利劲儿,一边麻利地给旁边一个付了钱的大娘包好两块硫磺皂和一卷卫生纸,一边抽空回答。
“给我来一副!再……再给我看看那条喇叭裤,最小号的有没?”
卷毛小伙显然被“靓仔”俩字戳中了。
“有!等着啊!”张小凤手脚麻利地翻找。
陈光阳没进去,就靠在门框边上看。
铺子里货架比开张时空了不少,显露出李铁军倒腾南边货的成效。
喇叭裤、**镜、印着外文商标的帆布包、颜色鲜艳的尼龙袜……
这些新鲜玩意儿对东风县的年轻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张小凤这泼辣劲儿配上做生意的活泛,一个人倒也能支应。
“姐夫来了!”张小凤一抬头,瞧见门口抱着膀子的陈光阳,惊喜地叫了一声。
“不坐了,看你忙得脚不沾地。”陈光阳摆摆手,“铁军和孙野呢?”
“去广城啦!”
张小凤一边给卷毛小伙递裤子一边大声说,“前天下午的火车!铁军说了,这回要把广城那边的新鲜玩意儿摸个底儿掉,什么电子表、录音机、邓丽君的磁带,还有更花哨的头巾、裙子……都寻摸寻摸!
孙野那小子也跟着去了,说认路熟门道。铺子就交给我了!你瞅瞅,还行吧?”她脸上带着点小得意。
“行!干得不错!”
陈光阳由衷地赞了一句。李铁军这脑子活,胆子大,路子算是走对了。
他目光扫过排队的人,落在门口柳条筐里堆着的山野菜和榆黄蘑上,“咱屯子的山货走得咋样?”
“可好了!”张小凤眼睛更亮了,“城里人认这个!供销社的王大姐隔两天就来收一批,说她们那都不够卖!回头我让铁军哥在广城也打听打听,看那边稀罕不稀罕咱这土疙瘩!”
陈光阳点点头,没再多说。
杂货铺这块,李铁军和张小凤配合得比他预想的还
好。
他转身然后又拐进了旁边一条稍窄点的街。
“陈记酒坊”的红漆招牌下队伍排得比杂货铺可长多了!
足有二十多号人男女老少都有一个个伸着脖子往里瞅。
浓郁的药酒香混着一股粮食发酵的醇厚气息隔老远就闻得到。
陈光阳把摩托支在斜对面踱步过去。
透过门窗只见程大牛逼佝偻着腰正站在柜台后头和沈知川忙活。
老头儿胡子拉碴眼珠子通红
他面前摆着一溜各种规格的白瓷瓶和粗陶罐手里拿着个带细嘴的竹提子正小心翼翼地从身后大酒缸里舀出琥珀色的药酒往瓶子里灌。
“程老爷子!我的‘龙骨追风’打好了没?都等半晌了!”一个穿着蓝色工装、脸色黝黑的中年汉子扒着柜台喊。
“催催催!催命啊!火候不到能给你?!”
程大牛逼头也不抬没好气地吼了一嗓子手里的酒提子却稳得很一滴都没洒出来。
“下一个!两瓶‘百岁还阳’!谁要?钱先放这儿!”
柜台前负责收钱的是个临时找来的半大小子手忙脚乱地扒拉着算盘和一堆零碎票子。
程大牛逼嘴里还不停指挥着后院:“沈知川!那坛‘五加皮’封瓷实点!别跑了气!大龙!小雀儿!别光顾着瞅!帮你程爷爷搬搬空坛子!轻点放!”
后院传来沈知川闷闷的应声和大龙、小雀儿清脆的“哎!”。
陈光阳看着程大牛逼那忙得脚打后脑勺、胡子都快着火的模样还有门口这络绎不绝的队伍嘴角微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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