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加入了一个秘密项目。
抵达基地的时候，接引我的那位老先生伸出手与我握了握。
“听说您是位值得尊敬的教育者，多年支教，成果斐然。”他的语气十分礼貌，但表情冷硬，“希望后续工作上，我们能配合愉快。”
当时的我以为这是因为他看不上我。
在来到这里之前，我已经做过心理建设。听说这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实验项目，但是我本身除了多年支教经验以外，并没有什么特别强的过人之处。我的学历不错，但不算顶尖，更没有任何的科研经验或者成果，被人看轻也无可厚非。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招募我。但在听说这是一个重要的国家项目之后，即使来找我的人再三强调会有很大危险，我也没有过任何拒绝的想法。
“谢谢您，期待合作。”于是我礼貌地回应他。做支教工作最不缺的就得是耐心。
他们带着我去看了一组关于实验对象的录像。
画面上，是一个孩子蹦蹦跳跳地跑过草地。
我的心里立刻咯噔了一下。最近社会上流传得沸沸扬扬的各种关于人性实验甚至人体实验的传闻，让我立刻联想到了糟糕的地方。
“一个孩子？”我忍不住质问，“你们怎么能用孩子做实验对象？！”
那位老先生没有立刻反驳我，他给我切换到了下一段视频。
依旧是那个孩子，一模一样的身形，但在她转过脸来的刹那——我无法控制地惊恐后退，不知撞到了什么东西，腿上传来一阵痛楚，我直接跌坐在地。
惊恐之余，我脑中什么都联想不到。
“我们竭尽全力试图让她理解正常的人类该有的样子。但一开始就错了。告诉她‘你是个孩子’，这概念本身就有问题。”老先生疲倦地叹了一口气，我这才发觉他一直挺直的脊背背后，强撑着的颤抖和无力。
“孩子没有定性，她也总不在意自己该有几只眼睛、几只嘴巴。那对孩子来说不是重要的事情。”
他看着我，眼神疲惫而担忧：“所以你说错了，我们不是在把一个孩子作为实验对象。而是我们在尝试通过这场实验，让她成为一个孩子。”
“——我们在将人类已知最恐怖的存在，塑造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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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到这里，是因为孩子需要一个“母亲”。
是非人之物，需要一个人类的模板。
那位老先生又郑重地向我确认了三次，我是否确定要留在这里。每一次，我都清晰地回答“是的”，然后我看见他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我大概就懂了：“你们之前还找过别人来吗？”
“是。不过他们都没有留下来就是了。”
我点点头：“其实也就是另一种支教方式吧，起码在这方面我还是很有自信的。”
“心态不错。”老先生终于笑了一下，“我们已经做过了很多工作。起码她现在是个实际存在于那里之物，也起码她现在是个孩子的样子了，对吧？”
我不敢去深想原先那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但现在不管如何，我知道我必须把自己的心态放到那是一个需要教导的人类孩子身上。孩子懵懂、天真，但同样敏锐。如果那个存在从一开始就以一个孩子的状态来定义她自己，那么我也需要这么去看待她。
“所以我需要做的最终目标是什么？让孩子考上大学吗？”我努力开了个玩笑，试图缓解紧绷的气氛。
但老先生显然是个严肃的人，他并没有和我开玩笑的意思，这让我的话瞬间显得有点尴尬。
算了，不跟他计较。我暗暗劝慰自己，同时在心里给这刻板的老头画了个大大的叉。
“……我们需要的是她喜欢上什么，对这个世界存在一些好的……感情。”老先生补充了一下，像是在回应我之前的玩笑，“你就当……自己是在拯救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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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拯救世界的伟大女人莅临了她的新家。
我站在那个小小院落的门口，心里扑通扑通地跳。不过还好，自从来到这里之后，我觉得我的心跳速度就没慢下来过。
对了，我还忘了问。我看向旁边的老先生：“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她叫小明。”老先生说。
“小明？”这名字也太敷衍了吧？我差点脱口而出。对这样的存在，能不能表达一点基本的尊重啊？
但老先生的表情十分古怪。
“……不是我们取的。这个名字是她自己‘取’的。”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这个名字是……某一天出现在我们所有人脑子里的。并且我们都知道，这是几年后的她给自己取的名字。只是她喜欢这个名字，于是这两个字就出现在了她生命的每一个时间点上。”
“……”
“……这是什么道理？”我忍不住问。
“道理就是：一切都得按照她的规则来。”
“……”
“好吧好吧，不管怎么样，别跟我说太多。我担心我知道得越多，反而会越害怕，太过束手束脚。”
紧张自然不可避免，我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推开了那扇门。院子中间那个举着两只小脚跑来跑去的孩子，好奇地转过头看向我。
更奇怪的是，真的到达她面前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刚才那几乎要破膛而出的心跳反而平息了。不管怎么说，这确实是一个孩子的模样。
勇敢的救世主，无所畏惧！
“小矮子，你好。”我蹲下身，平视那双清澈的眼睛，“我是你妈妈。”
“妈妈？”孩子好奇地歪了歪头，重复了这个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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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村子”的人不多，但实际上，对这里进行配合的后方机构庞大得超乎想象。毕竟当面对这种量级的不可控存在，投入再多的资源和精力都显得不够。
内部的派系分别其实也不少，我逐渐意识到了这一点。
一些人主张应该杀了这个孩子，这显然是最愚蠢的想法。你不可能把希望放在杀死一个仅仅将自己定义为人类的存在之上。更荒谬的是，这一派的拥趸者竟然还不少。由此可见，人类果然大部分都是没脑子的物种。
稍微有些脑子的那些又主要分为两派。
保守派主张全力去安抚，最好敬而远之，避免任何不必要的刺激，就像最好不要平白无故招来海啸和风暴。
激进派则认为这是一个机遇，我们可以通过塑造她的人性、思想来发展我们自身。这是一个全世界都正在努力寻求发展的时代，而我们，已经抢占到了先机。
我一派也不站，我知道我也不能属于任何一派。我正站在一个能够直接影响到她的位置上，已经有不少人试图让我认同他们的想法。
可是，那是一个孩子。
相处的越久，我越确认这一点。即使那本身似乎不是一个固定的存在，似乎也没人能够明确她的本质是什么，但她现在已经选择了成为一个人类。
而作为一个人类而言……她甚至是个“好孩子”。
小小的身影抓着一把刚摘的野花回来了，举到了我的面前。花瓣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气息。
“妈妈妈妈，你爱我吗？”
这个问题我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了。我有教过她“爱”，告诉她那是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可看着孩子清澈的眼神，我竟不敢确定她理解的“爱”是什么。
“爱”这种东西本身就足够抽象。它不是一个苹果、一朵花、一棵树，能够让我指着这样东西说“这就是爱”。
我默默接过了那束花。
这足够让孩子高兴起来了，她又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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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份辛苦的工作，24小时不下班，007。据说工资很高，但是反正我没见着钱也出不去，工资高低也没用。
好吧，实验员可能就是这样的。
我得绷紧了精神去应对每天发生的无数奇怪的事情。开口之前我必须斟酌所说的每一句话，唯恐一句无心之言成为谬误的种子。还好我并非完全没有经验，只是这里的课堂规模更大了一点而已，哈哈。
一切为了国家，一切为了全人类！上班上班上班！
……唉。
我觉得我其实快疯了。
而我也觉得不少同事其实已经疯了。
孩子像气球，是飘忽不定有时又滑不溜手的家伙。这个项目最大的进展，从后来来看显然就是给这只气球牵了叫做家人的绳子。
但即使这个“家庭教育”非常顺利地进展了下去，一开始麻烦也没能减少多少。
——你总不能让几岁的小孩子每次都乖乖听话吧？问题是其他的小孩调皮一下可能是摔个杯子多吃一袋零食，而这个小孩调皮一下就是人间灾难。
在亲眼目睹全基地的人在巨大的月亮下手拉手往河里跳之后，我浑身冷汗，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地抽了她一下。
这一下不重，但从河里爬上来的同事们惊恐地看着我，那眼神像是我疯了要毁灭世界。而小孩也惊恐地看着我，准确来说是在观察我的表情——然后我意识到，这个孩子就像别的孩子一样，她会害怕妈妈生气。
她没有被打痛，但她会害怕妈妈的情绪。我是很有相关经验的专业工作者，我知道这种害怕的来源是什么。于是之后的处境稍微好了一些，我们有了能够威胁她的方法，而不是全然只能在一旁诱导。
……很滑稽，威胁一个人的倚仗竟然是对方希望你不要不快乐。
但在亲子关系中这又似乎是常态之事。
也因此每当我感到生气并表现出来的时候，随之涌上来的都是更强烈的哭笑不得和忍不住的心中柔软。
是好孩子呀。
麻烦倒还有。本身教导她的工作我倒是能够适应，但其实更麻烦的事情是和基地里其他的同事做工作交流。我成了他们接触那个孩子的窗口，有相当多繁复的工作报告需要处理。
所有人都按照指标行事。直到有一天，一个实验员违规了。
他所扮演的角色其实是“村长”家的大儿子。作为一个村里的“叔叔”，填充那个孩子的人类生活。“村长”家还有一个“小儿子”，负责的是外出“打工”，并且时不时缓慢地给小明灌输一些外界的消息——我们不敢直接让她接触更多的信息，一切都需要慢慢来。
那场混乱的根源是，扮演“大儿子”的那个实验员，他的妻子似乎得了重病。军区医院传来消息，说是无药可医的那种。
我们其实当时就该有所准备的，可是连轴转的疲惫麻痹了所有人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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