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肃攥着手里的公函,一步一步挪进卧房。方才在属下面前强撑的平静已全被打碎,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公文中的字字句句:
“汝为朝廷命官,竟捏造祥瑞,妄图举荐女子应举!此牒文若达天听,轻则斥汝识人不明,重则疑汝藐视天威!”
“汝治下八载,考课平平,今又行此荒唐之举,今岁考功,欲得几等?”
“劝汝另择良才,若一意孤行,则勿谓本府言之不预也!”
“……”
“捏造祥瑞?考课平平?”陈肃苦笑一声,颓然跌坐在榻上。
八年前从京都出发时的意气风发早已被岭南的瘴气消磨殆尽。从前,他总以为只要有才华,在哪里都能干出一番事业,以至于被排挤出京时他还暗暗发誓,要从岭南凭着自己的政绩重回朝堂。但现在,他已经不这么想了。
他不是王伯渊,有琅琊王氏在身后背书,想要当官不过是打个招呼就能行的事情。而世事就是这样奇妙,想当官的当不上,能当官的不想当,人家的避之不及却是他的求之不得,可人人又都有自己的“求不得”。
眼见着今年又是三年一评的考功之年,难道他真要为了一个才相识几日、不知能否成功的孩子堵上自己的前程?这真的值吗?
他闭上眼。脑海中接连闪过姜渺那双清亮倔强的眼睛和刚刚看过的公文。最终还是对前程的渴望压过了惜才之心。他已经在此地蹉跎了八年,他的人生还能有几个八年来肆意挥霍?而姜渺与他不同,她还年轻,或许她还有时间能等到自己的伯乐。
陈肃近乎欺骗地想着,自己终究还是变成了曾经最讨厌的模样。他沉默着仰面躺倒在榻上,整个身体都有种突如其来的疲惫,就这么沉沉睡去。
“夫君,夫君?”
一阵轻柔的呼唤将他从睡梦中拉醒。
阮含章见他醒了,端起案上尚还温热的羹汤递到他嘴边,埋怨道:“夫君今日是怎么了?晡食没吃,鞋袜、衣裳也没脱就睡了。”
陈肃抬眼看了看窗外,已是漆黑一片,难怪腹中有些饥饿。他就着妻子的手把汤一口气喝完,才觉得肚子里有了些东西。又将手中的公函低了过去,声音干涩:“你自己看吧。”
阮含章接过公函,将手里空了的汤盏放回案上,干脆除了鞋袜,和陈肃一道坐在床榻上,然后就着烛火的光亮细细看去。
“这、张太守他怎能这样?二娘搏虎,是乡邻们亲眼所见,怎么就成了捏造?她的天资,也是王伯渊都赞许的。难道就因为她是女子,连试一试的机会都要剥夺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你是怎么想的?”阮含章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怒。
陈肃避开妻子灼灼的目光,别过脸看向窗外:“夫人,这天下哪有什么道理可言?若有,我就不该困守端溪八年不得寸进!若有,张太守就不该发文阻止字字诛心!若有,她姜渺就该出身名门,哪还用在这破地方等一个机会!”
他越说越是激动,下了榻,赤着一双脚在屋子里来回走着,像一只困兽:“她是个好苗子,但我已经没时间了!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谁知道她能不能成!万一再出了岔子,让她触怒了州刺史,那我的仕途就真的到头了你懂吗?!我……”
他终于颓然地停下脚步,从喉咙里溢出一句。
“我不能赌。”
阮含章怔怔的看着自己的丈夫,她读得懂他眼中的挣扎,也知道昔日的骨鲠之臣如今终究向现实妥协了。她张嘴想劝,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只能化作一声长叹。
“可惜了。”
夜色如墨,身旁的丈夫已然熟睡,可阮含章却躺在榻上辗转难眠。墙角夏虫的鸣叫声让她更加心绪难平,她索性起身,披了件外衣,去外面走走。
房门刚被推开,一股夜风就扑面而来,在这燥热的夏日给人一丝凉意。
她漫无目的的在小院里走着,突然,脚步一顿。
东厢房里,仍有一点微黄的灯火亮起。
已经这么晚了,那孩子不睡在干嘛呢?
阮含章心念一动,脚步也不由地被那点灯火牵引而去。她放轻了脚步走到窗下,从窗外往里看去。
屋内,一灯如豆。姜渺左手托着三块青砖,右手以树枝为笔,神情专注地正对着面前的沙盒写写画画。树枝划过沙砾,在寂静的夜晚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每写满一盒,她就用手将沙面抹平,又周而复始的重复着之前的动作。
阮含章就站在窗外,静静地看着她写了又擦,擦了又写,如此几次后,终于走到门前,屈指轻扣。
“笃、笃、笃。”
门被拉开一条缝隙,姜渺的脸出现在门后。
“夫人?”姜渺有些惊讶,“您怎么来了?”
“睡不着,出来走走。”阮含章走进屋里,轻声问道:“怎么半夜还在用功练字?身体吃得消吗?”
“我都习惯了,没事的。”姜渺有些羞赧,怕给她看见,伸手把自己沙盒里的字迹抚平了,道:“师父说我的字还得多练,不然,怕是连州试都过不去。我又没什么天赋,只能笨鸟先飞了,总要对得起世伯的举荐之恩才好。”
听到她这么说,阮含章只觉心中愧疚,把头偏了偏,有些不敢看姜渺的脸。
“可你要是落选了,走不到京都,这些用功岂不是都白费了吗?”
“怎么会呢?”
姜渺歪着脑袋,眼里有些困惑:“我本来也没指望自己一定能拿下头名,可既然县令大人和师父给了我这个机会,自然要尽最大的努力去争取,否则不就是对不起自己吗?”
“但、这条路太难……”
“难走的路才更要去走!”姜渺抢过话头坚定地道,“因为那是上坡的路。”
“夫人,”她顿了顿,眼睛亮闪闪的,“我想去京都,看看那里的城楼究竟有多高,去草原看塞外风光,去江南看十里荷花。这大虞天下何其广阔!凡是书中所写、亲耳所闻,我都想去见一见!而童子科,就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机会!”
“如果拼尽全力还是没能成功,,”姜渺叹了口气,“那我也认了,至少我对得起自己的心。”
阮含章忽然有些动容,这样一个纯粹赤诚又坚韧执着的孩子,可惜……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连这唯一的机会都没有了呢?”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阮含章心中有些不忍,她不想在姜渺的脸上看见失望乃至痛苦的表情,但她还是问出来了。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可奇怪的是,姜渺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你、你都知道了!”阮含章惊呼。
姜渺沉默的点了点头:“本来只是有些猜测,但今晚看见夫人,我就敢肯定了。”
“你难道一点都不难过吗?”
姜渺苦笑一声:“难过有什么用?”但又很快振奋精神,“‘天无绝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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