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卿梦也】
最近做梦频次增多,睡了很久,梦了很多奇怪的事,却统统在醒来后忘得一干二净。
铅灰色的世界里,我置身于一座石桥上,一身浅绿色的褙子长裙,双脚却赤足站在硌脚的石板上。
石桥下不见水影却能听见水声。周遭空无一人,我却置身于闹市,耳边不时有人声掠过,叫卖声入耳。
头顶似乎飞过一只喜鹊,鸣叫着停留在了斜方较高处,那里兴许是有一棵树。
忽然,风起,裹挟着淡淡药草香拂来。
我循着熟悉的味道走下石桥,赤脚走过的每一步脚下突然出现破碎的画面,渐渐地,走过的地方在身后显现出真实的模样。
乌篷船转桨,春风过江。热闹的街道,过往的行人,河岸边翠绿的杨柳,石桥下静静流淌的河水。
临街楼台上的少年拨弄着手中的琵琶,咿咿呀呀唱着听不懂的小调。
药草的味道似乎想领着我去什么地方,转过几条小巷依旧可闻。最后,消散在一座石桥上。
等等,这个石桥……不是刚才最初的地方吗?
我左顾右盼,不见熟悉的人影。味道也消散,不免心头失落。
“在找谁?”
是熟悉的声音,心头一喜,回头转身之际差点撞上他的胸膛。
“砚清!”我惊喜地喊道。
柳砚清勾唇浅浅一笑,牵起我的手,温热的手掌包裹住我较小的手。
“春已暖,你的手倒还是凉的。让你别忘披披风,偏不听。”他抬起我们拢在一起的手,温柔地数落我。
“反正砚清会帮我暖手,披风不带也罢。”
我晃动着两个人的手,和他走在春风十里。
我好奇地问道:“砚清的手为何终年都是暖和的,有什么法子吗?”
柳砚清笑道:“许是学医修道,药喝得多了吧。”
“温玉在握,何惧霜雪。冬天都不需要暖炉啦。”
我故作揶揄,他也不甘示弱。
“回头上山,我给你开几副养生的方子?”
我连忙摆手,“不了不了,你知道的,除了茶,我喝不了苦的。”
柳砚清无奈笑笑,摆了摆头。
“苦茶和药汤的苦味相差不远,你反倒一个能喝一个不能。”
“对啊!”我做出一副不解的表情,空出的一只手抵住下巴,认真分析起来。
“奇了怪了。莫非……偏不喜欢药味儿?但我挺喜欢你身上的味道。药草香,枕着你特好入睡。”
说着,我又朝他胸口蹭了蹭。暖风熏得游人醉,我也想就着春风,醉倒在他的温柔乡。
轰——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在我脑中汹涌席卷。
霎时,胸口处突然撕裂般揪着我,有什么东西想强行从我的胸口处钻出来。
柳砚清的动作像是被静止了一般,视野里的画面摇摆不定,我紧闭双眼,脑海里又突然闪现一些熟悉却陌生的画面。
冬雾里的医鹿山,柳砚清塞给我一个暖炉,又被我以他的手更冷为理由还了回去。他还拿走我手里的书,说要检查近日学过的知识……
师尊!
师尊在做什么?
师尊你看我啊……
不许叫我师尊——
空灵的声音,如飞鹰闪过,猛地袭来,又如星辰坠落,落在晦暗的视野。
我捂住胸口,掌心死死地抓着衣襟,额间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
百思不得其解,这些真切的回忆是何时发生的?我何时向柳砚清学过医术?这双手一年四季都是暖和的,怎么会被说比我的更冷?
咬紧的牙缝里挤出痛苦的呻吟。周围的一切忽明忽暗,天旋地转,铅灰色的幻境与春意盎然的小镇交互闪过。身边的柳砚清定住,眼神空洞地盯着某一处。
我的心头突地一滞,呼吸骤停。
再次恢复意识时,痛感渐渐消失,周围的一切也恢复如初。
行人继续与我们擦肩而过,楼台上的曲子换了首新的唱词,燕雀啁啾,风拂杨柳——就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怎么了?”
柳砚清低头看我,我懵懂地抬起头,看了看他温柔似水的双眸。
虽然没明白刚才身体出现的异样是什么情况,但我弄懂了一件事——
这里是我的梦。
我梦到了过去,重生前,我和柳砚清切实发生过的事。
身体异样之前的我,是从前的我。意识到是梦的我,是现在的我。
神像所谓的“引梦”,是这个意思吗。
曾经的柳砚清原来是这样温暖的一个人吗。
我想起他每次与我相处时,刻意的躲闪,和不愿在我身上多做停留,眼睛里总是写满了冷漠和勿进。
心想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扎了一下,涌出的血是酸涩的。
“师——砚清。”我差点又叫错了。
柳砚清对上我的视线,温柔似水的清隽之人静静地看着我。
“你的手,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变凉?”我试探性地问道。
柳砚清脸上浮出一丝不解。
“用冰水净手的时候?”
“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假设!我是说假如!如果我死了,你会救我吗?”
柳砚清毫不犹豫地回答:“会。”
我紧接着追问道:“怎么救?”
柳砚清可见蹙起眉头,不解地看着我。
“为何突然问这个?你要救谁吗?”
我愣了愣,神色慌张地转动着眼睛,思考该找个什么理由来打探消息呢。
“没谁。就——问问。医鹿山的规矩不是不许救人,不可干涉生死吗。你说会救我,便想知道你怎么……救我。”
柳砚清眨眨眼,犹豫着开了口。
“你又如何知道,医鹿山的规矩不可干涉人的生死?”
柳砚清是如何从我眼前消失的,我猜和现在与我并肩站在铅灰色幻境中的这个人有关。
铅灰色的雾气突然吞噬了整个小镇。
柳砚清的背影在雾中溶解的瞬间,一袭白袍的身影从虚空中踏出。
来者振袖一挥,幻象如碎瓷般剥落,露出后面荒芜的真相。
我下意识后退半步,这个裹着白纱、通体雪白的身影,竟比消失的柳砚清更让我毛骨悚然。
“看你都干了什么。”
无可奈何的声音从头纱下发出,恨铁不成钢地冷哼了一声。我有些忐忑地揉搓着手,拇指指甲扣着食指指腹的皮肉。
“难道这不是梦,而是我回到了过去?刚才的对话无意间改变了过去?!”
在我一脸遭雷劈的慌乱中,那人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不是。”
我啧了下嘴,“那你生个什么气……”
毫无征兆,旁边的人抬起脚直接给我屁股上狠狠踢了一下。我疼得跳起来,捂着屁股嗷嗷叫唤。
“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他居然打我还骂我!怎么感觉跟爹似的……
嗯?爹?
我捂着屁股小心翼翼凑到他身边,试图透过白纱看清他的长相。
“神——像?”
“放肆!”
神像向后迈开一步,又在我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
“嗷——!痛啊!”
“不痛你不长记性!”
我倒吸口冷气,揉揉痛痛的屁屁。
“神仙怎么能打人呢!”
“吾只打你。”
“为什么!”
“竖儒!几败而公事。”
蠢货!差点坏了你爹的大事!
虽没读过几年书,但这句话我还是知晓的。
额,神像已经生气到骂爹了吗……
我收起脸上的怒色,捂着屁股默默安慰自己,别自讨苦吃。区区凡人,还是别跟神过不去。小人不计大人过。
神像转过头,似乎在认真地看着我,良久没发出声响。
我的心不禁紧张万分,提高警备,双手护住我娇嫩的屁屁,时刻紧盯他的脚,生怕又挨揍。神像弱下气势,转过身背对与我。
“知错了吗?”
我乖乖点头,双手抱在腹前,“孩儿知错了。”
“孺子可教也。”
神像欣慰地点了点头,抬手一挥,宽敞的大袖拂过之处变化出书案和笔墨纸砚。
“吾念,你写。”
“是。”
研磨好墨汁,铺开纸张,提笔准备就绪。
“爹要我写什么?”
神像抱着双臂开始吟唱。
他居然没有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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