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拂卿柳】
秋季某日。
“她还是为了就那凡人去了旷野吗?”
“是。”
赤方神仙心气郁闷,连连唉声叹气几次。
“此番唯有你可救她。可是……”
赤方神仙望着药房那幅西洲孤岛白梅和旷野的挂画,似是叹息道:“若再有下次,真就无人可救了。”
所有人都明白,这一次,容不得一点差错。那个要人命的地方,决不能再让她去第三次。
“吾告诉过你改写结局的方法。失败过一次,你就不愿再试吗?”
犀利的话语不是疑问,是在质问。
四目相对的瞬间,被质问的柳砚清下意识垂下脑袋,不敢直视那双金色的眼眸,解释说:“她自愿从我身边离开,我又何必干涉。砚清便想,倒不如帮她完成另一种结局。”
既然她最终的选择不是自己,那便助她奔向另一个春野。
宁愿让没有一丝记忆的她痛恨自己、讨厌自己,也不想让她再经历相同的痛。
苦涩的滋味漫开,柳砚清自嘲地偷偷笑了。
赤方神仙淡淡地收回视线,望向门外清冷的医鹿山殿前广场。
“吾始终认为你是个聪敏的孩子。没想到,和南风一样愚笨!”他一脸正色地骂出声,待气沉下去又问道:“南风现在何处?”
“大概,地府。”
“你不是救下了她?”
“但她的游魂不知去了哪里,舍不得回来。”
“……胡闹!”
赤方神仙有些恼怒地提高了声音,在安静的药房内形成短暂的回声。
柳砚清沉默着转身走近内室,取来一块正发出微弱光芒的石头递给赤方神仙,说:“这是捡到玉笛时,残留的神石部分。她在地府的时日过长,醒来后,恐怕会失了记忆。届时,我会让她去医鹿山后山的神像窟中见您。麻烦大仙到时将这玉石,依照闻笙曾赠予她的青竹发簪变幻,交给她,再告知她下山寻找九男九名,重走生前之路,方可寻回记忆。”
赤方神仙蹙眉疑惑,金色眸子忽闪而过凛冽的寒光:“吾从未听过这法子。”
柳砚清欠身认错:“砚清愚弱,起死回生时弄错了一道,最后只保住了魂魄。好在医鹿山书阁中有相应的病历记载。”
“但你的元神大伤,半数修为耗尽。”
药房顿时陷入死寂,气氛焦灼,一股说不出的阴冷顿时弥漫开来。
片刻后,想到这是自己唯一的弟子,赤方神仙只好作罢,暂不追究。
“罢了,她能活着也多亏了你。吾知晓了。”
赤方神仙沉吟片刻,又继续说道:“此次,你不会又躲着不肯见她吧。九男九名,她第一次遇见你时,也编了个假名假姓吧?”
没想到大仙会提及此事,柳砚清本不想回答,但不得不答:“是……我会与她见面。一切都会准备妥当,大仙放心交于我吧。”
赤方神仙试图从柳砚清的神情中看出破绽,好猜测他是否有事情瞒着自己。
但柳砚清认真地保证,眼眸中的坚定没有一丝撒谎的痕迹。
“吾会让东婝给那光州的闻笙托梦,告知他南风一事。”
“……嗯。”
“你,暂且不告诉她姓名。”
“……是。”
赤方神仙言简意赅地做完下一步安排,沉默片刻,赤方神仙发现了什么,年轻仙人的眸子中夹杂着诸多情绪,寒潭般的眸底似乎蒙上一层水雾。
“有心事?”
“不。是——”柳砚清望向门外,她沉睡的房屋方向,“她马上醒了,我让清雨去唤她。大仙要见见她吗?”
“不必了。吾怕一怒之下,将她抓回蓬莱,永世禁足。”
方大仙离开后,砚清在房中发神半晌,直到屋外隐约听见叠加的脚步声,才匆匆拿起桌上的书本开始佯装抓取草药。
清潭边,南风借着困意靠在自己的膝上。
柳砚清不言不语地看着怀中之人,神情始终淡淡的。
待她真正睡着后,轻轻盖上身旁敞开的木匣子,掩盖住盒子里散发的花香。
里面静静躺着几瓣来自蓬莱仙岛的“忘忧罗”,催人入梦的浅紫色花瓣边缘泛着银白月光。
水潭边白雾缭绕。
仙蝶从袖中飞出,落在她湿透的裙摆上,弹指间崭新如初。
柳砚清俯下身,轻轻贴在她的耳畔,唇瓣扫过她的耳垂,扫过侧颈,停在下颌处落下一吻。
“长梦将醒,你会记得我吗?”
这不过是半年前,旷野江畔,他同眼前人说过的一句话。
如今,却被她全然忘却。
“还以为你当时躺着不说话,是默认答应了我。”
柳砚清自嘲般冷笑,喉结滚动着咽下更多未尽之言。
“砚……师尊……”
清浅的梦呓。
柳砚清抚弄怀中之人的鬓发,眷恋地描摹她的轮廓,揉捏细嫩的肌肤。
“分明是你说,不可叫我师尊的。”
上穷碧落下黄泉。
他追寻一路,却不想寻得她时,相逢既落花。
旷野上怀里之人从未如此安静过,身体还残留着她的温度,眼下却冷得像是一块石头,四周安静得连她的呼吸都不可闻。
掀开她的衣袖之下,半透明的区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不多时,眼前的人会彻底变成一具透明的身躯,然后消散。
在他漫长的命途中,怀中之人与他一次次相遇、相爱,最后又眼看着她一次次踏上相同的旅途,走向死亡。
“不能眼睁睁再看着你离开我了。”
体内的温度逐渐流失,两具冰冷的身体相拥,数万只仙蝶交融的躯体中迸发,凄惨的鸣叫划破旷野无尽的阴霾。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却不知我意,无缘吹梦到西洲。
【又见东风】
经过霜降那一晚对柳砚清所做的事,我心中始终萦绕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愧疚与不安。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我采取了能躲就躲、躲不掉就迅速脱身的策略,尽量避免与他有任何授课之外的接触。
幸运的是,柳砚清并不是那种会追着你问“为什么”的人。
或许,他也不想问吧。
授课的地点与我的住处之间隔着大殿和广场。
这天,我穿过广场时,四周的寂静令人心生不安。平日里打扫广场和角落念书的弟子都不见踪影。
空中弥漫的白雾模糊了视线,气温骤降,大家都躲在屋内不愿出门。
我也想赖在被窝里,但想到柳砚清还在药房等我,便加快了脚步。
柳砚清的药房,也就是我初见他的那间屋子,是我们授课的地方。
屋内不仅有整面墙的药柜,不远处便是医鹿山的书库,极为方便。我推门进屋时,柳砚清正在烹茶。
桌上早已备好了两个茶盏和一碟茶点。见我进来,他先给我倒了一杯热茶。
我颔首道谢,热茶下肚,周身瞬间充满了暖意。
“妙啊——”我忍不住小声感叹。
茉莉花香四溢,药房终日弥漫的苦香被花茶香掩盖。
前些日子,柳砚清下山归来,带回了一些绿茶和茉莉花。
说是鹿镇近来流行从东南建路学来的“香入茶”,兴起了这股热潮。
行医时,茶馆的老板送了些,他便带上山来给大家尝尝鲜。
绿茶的苦与茉莉的香混杂在一起,形成了独特的甘甜口感,对于喝惯了医鹿山古树茶的人来说略显怪异。
我倒挺喜欢这味道,首次喝过后便爱上了香茶清新淡雅的味道。
放下杯盏,我掏出那本柳砚清亲自手抄的书,摊开摆在桌上,开始今天的授课。
半个月的时间里,我们心无旁骛专心学习。
但今天是半月一次的课业检查,下课后我并不能马上离开,而是等着柳砚清抽查近期的学习情况。
我找了个借口到门口学习,避免与他待在尴尬的空间内。
灰蒙蒙的夜空下,云雾缠绕着重重山巅,医鹿山仿佛不在人间。
我靠坐在柳砚清药房门外的石阶上,将视线从远处收回,落在手中的医书上。
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勾勾画画的线条,想不到,我真的能在短时间内学成。
虽然还称不上医者,虽然超过预期制定的三个月计划,得到来年花开之日才可下山,但基本的草药还是能认全。即便不靠行医救人挣钱,也可以靠山间采药换取生活费。
“好冷啊。”
我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依旧挡不住穿透走廊的寒风。
“既然知道冷,为什么要坐在门口?”
随着一声熟悉的声音落在耳畔,我回头望去,看见柳砚清拿着暖手炉朝我走来。
他走到我身边坐下,伸手自然地拿过我手里的书,顺带把他暖炉放在我的手心。
“准备好检查了吗?”
柳砚清随意翻着手里的书,检查我平日授课做的标记。我侧过脸望着他,清隽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宁静,冷冷却不觉疏离。
兴许是暖炉的功劳。
想到相处的时日弹指一挥,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那张丝毫看不出岁月的脸,圆了我近半月来的日思夜想。
柳砚清淡淡开口:“最近不是躲着我,就是避着我,现在倒敢戳我的脸了?”
我收回不满足的手指,不好意思地埋下头,拍了拍手里的暖炉。
“师、你不也是。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炽热的暖炉温暖了我冰冷的手,我转头看到柳砚清的手,想起他平日里冰得毫无温度的手,便把暖炉塞回他手里,顺带拿回自己的书。
“师、你手冷,多暖暖。”
柳砚清看了我一眼,无奈摇了摇头,抓住我的手腕把我一同拉起来。
“进屋,检查作业。”
这一次,他没有很快松手。毫无温度的手掌将我带进温暖的屋内,缓缓关上门,只留一室温暖。
我看着两个人触碰的地方,忍不住地笑。
柳砚清不问我笑什么,只拉着我的手回到平日授课的桌边才松开。
“经脉穴位,背错一处,抄《伤寒杂病论》十遍。同一处第二次抽查再背错,多抄三十遍。”
我脸上的笑瞬间凝固……刚才温柔的人去哪儿了?
嘴上说着罚我,可真当我说错了,柳砚清不过摆了摆头。连着说错好几条,他直接挥挥手,让我赶紧回房睡觉。
寒风呼啸的夜,我压着枕头趴在被窝里,手里拿着神器仔细端详。
发簪确实是在我眼皮下从玉石变化而来,应该是神器没错。镶嵌的竹叶好似匠人手工雕刻而出,十分精美。
这真的是神器吗……掐指一算,获得神器也有一段时日,神像说它会指引我,帮助我。
“神器啊神器,我该怎么办啊。”
我转动着发簪,神思恍惚。
“是不是……不该告诉他我的喜欢啊……”
窗外的寒风拍打着窗户,发出低沉的吱吱呀呀声。神器静静地被我玩弄在指尖转动,丝毫没有显灵帮我的打算。
“唉,说好的会帮我的。”
我将神器放置在枕头边,吹灭蜡烛,阖上双眼,只想赶紧入睡忘了烦心事。
正当我迷迷糊糊即将入睡时,枕边突然泛起微弱的青光。光芒如涟漪般荡漾开来,生生将我唤醒。
“唔……大半夜发什么神光……嗯?”
意识忽地清醒,不是发簪抽风,是一只仙蝶。
“师尊的仙蝶?莫非是……师尊出事了?!”
青光竟在黑暗中勾勒出一幅模糊的画面——月下的山路上,一个熟悉的白衣身影正独自前行。
“这是……师尊?”
柳砚清的模样我闭着眼睛都能描绘出来,眼下为何如此不确定……墨黑的头发怎么会这样……
没多想,我翻身出门一探究竟。
我躲在廊下,望着柳砚清远去的背影。月华如水,将他那一袭白衣镀上层朦胧的银光。
这已经是我第三次看见他在月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