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伽许久没出声。
半晌,他艰涩地道:“她元魂无恙,髓脉完好,只是原形的肉身尚有缺角,怎么会……”
山龟冷嗤:“在老夫面前还装?不知道我们做医修的最讨厌你们这种隐瞒病情的家伙了么?自欺欺人耽误治病!”
它直接托起归笙的脑袋,碰了碰她发顶间那五个骇人的窟窿。
山龟道:“这灵怪被抽过髓华,毁过髓脉吧?啧啧,那人下手真够狠的,压根没想给她留命啊……瞧这抽髓的手法,熟练、粗暴、残忍,就是故意要挖这么深,要放大延长这灵怪的痛苦,一看便知是那种以杀生虐生取乐的人干的。”
点评完归笙伤势,山龟又开始点评清伽的补救措施,语气遽然严厉,近乎劈头盖脸的训斥:“她元魂无恙,是你以髓华强行聚拢;髓脉完好,是你以髓华到处打补丁;就连这表面看上去大体无虞的肉身,都是你以髓华将内里的千疮百孔修复……你真当你的髓华能起死回生,代替她自身的修复了?”
“确实,纸张撕毁可以用浆糊粘,衣裳破损可以用针线缝,瓷器碎裂可以用生漆补……但那些都是死物,而就算是死物,遭到重创后都不可能恢复如初,更何况你的灵怪是活生生的一条命。”
“而她的命,早就该绝在被抽髓断脉,肉身崩毁的那一日了。”
“如今这外表健康漂亮小木头,实际上就是你用髓华强行聚合起来的一滩烂木屑,五脏六腑都腐坏朽烂了,无时无刻不在滑向死亡,只是你用髓华将她往回拽了一拽。”
“这样强留下来的一条命,离了你的髓华续命,便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消亡是立竿见影的事……而终有一日,你的髓华也将无济于事。”
山龟瞧了眼清伽的脸色,叹了口气道:“总之,我治不了这小木头。”
“她突然发病,想来是你这些时日太过忙碌,与她分离的时段太多,身周髓华对她的温养浸润不足造成的,你回去抱着她睡一觉就好了,睡一觉睡不好,那就睡两觉……”
清伽忽然道:“如果用煌星木为她重塑肉身呢?”
山龟的声音戛然而止。
山龟觉得现在的年轻人不仅玩得花,还玩得很大胆:“难怪最近走哪都能听到说你近来异常用功的,原来你在打煌星木的主意?”
清伽:“如果莲华殿的其他人能把八卦的功夫用到莲华境的修炼上,也轮不到我打这个主意。”
山龟:“你这就有点何不食肉糜了,莲华境那倒霉玩意儿是给正常人学的么?我时常怀疑你们莲华殿先祖开创这玩意儿就是为了杀你们下去陪他们的,而且你最好也悠着点,可千万别受重伤,不然绝对立刻遭到这邪术的反噬,不说元魂一定会碎得满天飞,到时候走火入魔六亲不认,亲手把你这小木头砸了也是有可能的……”
清伽打断道:“别说我了,煌星木能救她么?”
山龟捋了捋胡须:“救是能救,而且救这么一根小木头,只需要一点木屑就能搞定……但,只怕是来不及啊。”
“距离定下灵主的祈灵祭典,中间还隔了个为期三月的五方盛会,你这小灵怪能不能撑那么久,老夫给不了准话。”
清伽:“您的意思是,只要她时刻呆在我的身边,便不会再出现这种状况?”
山龟叹了口气:“不一定,但总归比不呆在你身边来得妥当。”
清伽:“我知道了,多谢您。”
清伽重新将归笙裹好,抱起来,往门口走。
“小子,奉劝你一句。”
清伽停下,捂住了归笙的耳朵。
身后响起的苍老的声音,如沉淀万年的光阴轮轴,爬满了装载生离死别的藤壶。
“我能猜到你救这灵怪的心思,未必是有多看重她本身,无非是想试试能不能和老天对着干,将这濒死一线的生灵拉回来。”
“你还年轻,天赋又好,过得顺风顺水,不信命很正常……但切记天行有常,逆天而行,终究是会付出代价的,切勿钻牛角尖,害了自己。”
它一瞥归笙,道:“该命绝之物,就认命放手,遂了天意吧。”
清伽没有应声,径自抱着归笙离开了。
踏出医馆的大门,清伽脚步一停。
进门前就嗡嗡不休的苍蝇,这会儿仍然盘旋在门口挡道。
脸色蜡黄的灵侍站在门外,目光直勾勾地盯向清伽怀中,看见那灵怪被他用衣裳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几根额前的碎发。
清伽温声道:“你的眼睛是不想要了吗?”
话音未落,灵侍痛叫一声,霍然回神。
他捂住血流不止的眼睛,不可置信地怒吼:“清伽,你敢对我动手?”
清伽将那缕碎发拢进衣裳底下,头也不抬,道:“再不滚,可就不是伤一只眼睛这么简单了。”
灵侍自是没滚,赖在了原地一般,面皮不断抽动。
片刻,他微微一笑,露出几颗干黄的牙齿,嘲讽道:“清伽,你看着衣冠楚楚、人模狗样的,竟然把养的灵怪糟践到来看医修,难道是把莲华殿当作你自己家了?真是不知廉耻!”
清伽指尖一顿,抬头,定定地看他。
四目相对,灵侍不自觉退了半步,腿肚微微打颤。
怎么会这样?
往日面对他们的挑衅,这家伙向来怂于搭理,所以久而久之,他们也越发肆无忌惮,几乎将日常到他面前语言羞辱他一番当成了一种娱兴手段。
这还是头一回,这家伙没有任他奚落,反而意味不明地回望过来。
虽然心头打起了鼓点,但灵侍自是不会承认被这个素来看不起的家伙吓到毛骨悚然,当即色厉内荏地道:“你、你看什么?是不是有病?”
对方气势凶狠,清伽却微微弯起了唇角,慢慢地道:“说起来,灵祖最近命我调查的一件事情,同僚你也算是榜上有名呢。”
他笑了笑,语气叹惋地道:“正儿八经的考核等次榜上不去,上这种乌七八糟的榜,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吧。”
灵侍浑身一抖,顿时有所猜测,气焰却越发暴怒:“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没有的事!我听不懂!”
清伽:“就是你刚刚说的事啊。”
他一敛笑意,冷冷地道:“多少年了,豢养灵怪,让它们修成人形,供你等取乐的勾当,诸位还少干了?只不过圈养在莲华殿外,就清白正当了?”
话到最后,语气已经变成了全然不掩的厌恶。
“灵怪修出人形,自然会生出灵智,而你们悖逆伦常,不惜将灵怪抽筋断骨,也要阻碍他们形成健全的灵智……你们揣的什么龌龊心思,干的什么畜生行径,还需要我点明吗?”
被当面扯掉遮羞布,那灵侍越听越怒,有好几次,几乎要控制不住上来厮打清伽。
然而最终,他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捂住自己血流不止的眼睛,另一只眼睛阴鸷地扫过清伽怀中的身影。
随即,他竟是一笑,反问道:“这种事情,你自己不也正在做吗?”
清伽一顿。
灵侍立刻如抓到他的破绽,纵声讥诮:“你真该瞧瞧你方才进去前看那木头的样子,哪像是主人在看自己豢养的灵怪啊……分明就和我们去楼里快活时,看那些宝贝的目光一模一样啊!”
望着对面之人逐渐变化的神情,灵侍嘴角恶劣的笑意扩大。
“当然,你比我们要处心积虑一些,不去楼里找现成的,倒是自己一手养出来一个。”
“你表面上端的是一副高风亮节,只是救这灵怪一命,把这不谙世事的木头灵怪骗过去了。”
“但实际上你做了什么?你不仅对她生出异心,还将她化作娇俏少女的模样,搂搂抱抱毫不避讳……当然,你可以自欺欺人你只是将她视作玩宠,但你究竟有没有蓄意帮助灵怪化出人形来供自己亵玩取乐的心思,你说得清楚吗?你扪心自问,你敢说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龌龊心思吗?!”
他一口气说完,越发得意忘形,直接指住了清伽,哈哈大笑道:“怎么不动手了?啊,是被我说中,没脸再动手了吧?清伽,你看看你这虚伪的……啊!谁!谁打我!”
归笙从清伽怀里挤出个脑袋,趾高气昂地认领道:“我!我打你!”
自从进了医馆,归笙就是半梦半醒的状态,依稀知道清伽在和人讲话,但具体讲的什么听不清,只能感受到他的情绪非常压抑。
不仅如此,出了医馆后,她朦胧间听到这个灵侍喋喋不休讲了一大堆,态度刺挠无比,清伽却毫不还口,活像被人给施了定身咒,呼吸都快没了!
归笙给急得抓心挠肝,挣扎着要醒过来看看究竟是怎么个事。
一醒过来,归笙就见那灵侍指着清伽骂他虚伪,登时大为火光。
是,她如今的状态是很虚弱,但某些不需要髓华捣鬼的手法却没生疏。
归笙当即扯掉清伽领口的饰物就丢进了那灵侍尚且完好的另一只眼。
趁那灵侍捂住眼睛弯腰哀嚎,归笙拽拽清伽的衣襟,连声催促道:“快走快走,苍蝇嗡嗡乱叫的烦死了!”
清伽垂眸望着她,苍白的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然而最终,他只是一言不发地拉下她的帽檐,快步向住处走去。
回去的路上,清伽一边走,一边徐徐给归笙灌输髓华。
等进了寝屋,归笙虽仍四肢无力,但痛却不怎么痛了。
清伽将她放到榻上,自己在榻边坐下来,摸了摸她的额头,舒了口气:“不烫了……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归笙摇了摇头,又歪头打量他的神色:“我憋了一路没问,是不是很严重?”
清伽:“不严重,只是最近我给你的髓华少了,是我的疏忽。”
归笙呵呵冷笑:“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最正经的时候,就是你在说谎的时候,可太明显了。”
清伽:“……”
归笙:“是会危及性命吗?”
清伽眼睫颤了下,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只要煌星木的一些木屑就能治好了。”
归笙看出他不想再谈论严重不严重的问题,于是迁就地道:“煌星木真厉害。”
她想了想,转移话题道:“那你和那个灵侍是怎么回事?他说了什么?你怎么当时就放任他指着鼻子骂你了?”
没想到这一回,清伽不仅不正面回答,甚至连话都不说了。
仿佛当头挨了一记闷棍,他甚至微微退开了些,避开了她探究的视线。
归笙惊愕:那灵侍骂的得多狠啊,把这么个脸皮厚实的骂成这样。
她立刻道:“那你别回想了,不想说就不说了吧。”
又拍拍他的手背,打抱不平:“你脾气那么好,一定是他说了很过分的话,才把你惹得直接动手了。”
清伽沉默片刻,低声道:“你认为我脾气好,真是对我最大的误解。”
归笙:那不是有莲华境外的你珠玉在前嘛。
看出清伽又想将话题揭过的意图,归笙便也不再多问,一本正经地顺着他的话讲:“嗯嗯,但你跟我认识另一个灵侍比,那脾气可真是好得不是一星半点,你要自信一点。”
清伽一愣:“你还认识别的灵侍?”
他忽然紧张起来:“有人趁我不在进过我们的寝院?”
他这样子比遭贼还来得恐慌,归笙连忙安抚他道:“是遇到你之前认识的,虽然性格怪了点,但是个好人,帮了我一个大忙呢。”
告诉她师母还活着,可不是一件大忙?
清伽先是松了一口气,又看她蓦然柔软下来的神色,不禁垮下了脸:“那个灵侍,是……男的?”
归笙正沉浸在和自家师母的美好回忆里,随口且实话实说地道:“男的啊,长得很好看一男的,跟你不相上下,不过比你年轻一些。”
清伽:“…………”
耳边忽然没声了,归笙回神:“嗯?你怎么不说话了?打算休息了吗?”
清伽幽幽地道:“不,只是在回想,莲华境下有没有返老还童的咒术。”
归笙吓了一跳,摸摸他的额头:“你也生病了吗?好端端的想的什么东西?再说你哪里老了?”
清伽继续幽幽地道:“没办法,养了个又好色又慕少艾的木头灵怪,之前险些就被美貌的狐狸姑娘拐走了,这下又当我面追忆某个青春正茂的少年郎,我真怕哪天两眼一睁,变成了个独守空房的空巢老人。”
归笙:“……”
清伽持续幽幽地道:“不过我怎么不记得灵侍里有谁的长相能跟我相提并论呢?莫非那家伙已经修炼莲华境走火入魔死了?啊,看来是个空有皮囊的花架子嘛……”
归笙听不下去他的矫情发言了,喝令道:“够了,闭嘴,睡觉!”
话音刚落,面前的人就显而易见地凝滞了一下。
归笙愣了愣:“怎么了?我语气太凶了么?”
清伽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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