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姨娘六岁那年,被赌鬼爹用五两银子卖进了青楼。她还记得那天,父亲攥着银子头也不回地走了,而她被老鸨拎着后领扔进了柴房。
“小蹄子,从今儿起你就是天香阁的人了。"老鸨捏着她瘦小的下巴冷笑,“干不好活,仔细你的皮!"
小小的女娃缩在柴堆旁,冻得直打哆嗦。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劈柴烧水,稍慢一步就会被藤条抽得满身血痕。不到两个月,她身上竟寻不到一处好肉。
那年冬天特别冷。杨玉娇蜷在柴房里发着高烧,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恍惚间,一双温暖的手将她抱了起来。
“可怜见的……"阿若姑娘看着她满身的伤,眼泪直往下掉。这位天香阁的头牌花了自己全部的积蓄,整整五十两银子,替她赎了身。
“从今往后,你就叫杨玉娇,是我阿若的妹妹。”阿若给她梳头时轻声说,“姐姐教你读书写字,将来咱们离开这个腌臜地方。”
老鸨数着银子直撇嘴:“养不熟的白眼狼,早晚踩着你的尸骨往上爬!”
阿若却只是笑笑。她手把手教玉娇认字,夜里给她讲烈女传里的故事。
“女子当如寒梅,宁可枝头抱香死,也不能当任人践踏的野草。”阿若总这么说。
可玉娇的眼睛总忍不住往窗外瞟。那些坐着华贵马车的恩客,随手打赏就是她几个月的饭钱。
她偷偷抹着阿若的胭脂,对着铜镜练习媚眼如丝。镜中人眼波流转,分明写着不甘。
“玉娇!”阿若夺过她的胭脂盒,气得直发抖,“这些下作手段,你也学?!”
十五岁那年,杨玉娇终于等到了机会。阿若病了,咳得整夜睡不着。曾经门庭若市的房间,如今冷清得能听见更漏声。
“姐姐,吃药了。”玉娇端着药碗,看着阿若瘦得脱相的脸。
阿若艰难地撑起身子:“玉娇……记住姐姐的话……别、别签卖身契……”话没说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玉娇看着药碗里自己的倒影,突然觉得好陌生。
阿若死后第七天,老鸨就找上了门。
“小蹄子,想清楚了没?”老鸨晃着手里的卖身契,“签了这个,锦衣玉食随你挑。”
杨玉娇盯着那张纸,想起阿若临终前浑浊的眼睛。她颤抖着接过印泥,在阿若教她写的名字旁边,按下了鲜红的手印。
老鸨砸下重金栽培,杨玉娇很快成为天香阁最炙手可热的头牌。那日春宴,她抱着焦尾琴从屏风后转出来,正对上徐臻惊艳的目光。
徐家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富户,徐臻本人又生得剑眉星目,不知多少闺秀挤破了头想进徐府大门。虽说他早已娶了正妻,后院还养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姨娘,可杨玉娇不在乎,她只看见这个锦衣公子,是她摆脱风尘的最好机会。
她斟酒时故意让衣袖沾湿,露出半截雪白皓腕。徐臻被她琴棋书画的才情所动,更怜她“出淤泥而不染”的身世,竟不顾正在备考科举,执意要为她赎身。
入府那日,老夫人只看了一眼就拂袖而去。徐臻信誓旦旦向母亲保证她是清倌人,可洞房花烛夜却没见到落红。
“贱人!”徐臻一把掀翻案几,焦尾琴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杨玉娇跪在碎瓷片上,突然想起阿若临终前说的话:“这世上最伤人的,从不是刀刃。”
她被扔进柴房那晚,徐臻撂下狠话要饿她三天。可这丫头骨头硬得很,饿得眼前发黑也不改口,死死咬定徐臻就是她第一个男人。
无人时她蜷在霉烂的稻草堆里,哑着嗓子唱长相思。这曲子是徐臻教她的,那时他醉醺醺握着她的手,在洒金笺上写“入骨相思知不知”。
起初还哼得成调,后来嗓子全哑了,却还在断断续续地唱。那声音像钝刀子磨着徐臻的心,磨得他半夜起来踹开了柴房门。
之后半年,杨玉娇院里的烛火总是亮到三更天。
那时徐臻膝下子嗣单薄,统共只得三个孩儿。偏生另两位姨娘时运不济,不是胎死腹中,便是好容易生下男丁却早早夭折。徐臻日日盼着杨玉娇能为他开枝散叶。
谁知天意弄人,入府半年有余,杨玉娇的肚子始终不见动静。徐臻本就是个贪鲜的性子,渐渐对她那些手段失了兴致,转头又去找其他小妾寻欢作乐。
岂料两月后,大夫突然诊出了喜脉。
这消息像惊雷炸进徐府。徐臻抚着她平坦的小腹,眼底烧着火:“你这胎定是个文曲星转世的麟儿。”杨玉娇原就不是安分性子,仗着大夫那句“许是男胎”,连正室谢氏的院子都敢横着走。今日打翻茶盏,明日截胡衣料,闹得后宅鸡犬不宁。
老夫人看在眼里,厌恶更深,却碍着她腹中胎儿没有发作。
次年春闱放榜,徐臻金榜题名。红绸裹着捷报穿过垂花门那日,杨玉娇在产房惨叫了六个时辰。当稳婆那句“弄瓦之喜”像盆冰水浇灭所有期待,徐臻盯着廊下新挂的“进士及第”匾额,连襁褓都没接便拂袖而去。
往日那些闹剧翻涌上来,厌烦像野草疯长。杨玉娇就此失了宠,连带着新生的清音,也成了这深宅里无人问津的影子。
老夫人忆起往事,眼角的皱纹骤然收紧。杨姨娘那样的下贱胚子,能养出什么好女儿?她暗骂自己老糊涂,竟被个丫头片子蒙了心。
清音却不慌不忙,纤指轻抬示意丹蔻上前,唇角噙着温软笑意:“前些日子听闻祖母旧疾复发,孙女跟着怀素大师学了些制香手艺,特备了两味香。这倒流香名唤上清荃芜,取檀香、丹参、佩兰等物,最是祛湿辟邪;这香丸唤作苏合陈韵,夜间焚上一粒,能安神助眠。”
老夫人目光落在那精巧的竹编香盒上,冷硬的心肠不由得软了几分。她怎会不知,就清音那点微薄月例,要攒出这些香料,怕是把脂粉钱都填进去了。且不论香效如何,单这份心意就比那些只会嘴上讨巧的强上百倍。
“傻孩子。”老夫人抬手抚过清音的发髻,指尖触到那支素银簪子,声音里带着心疼,“祖母这身子骨哪值得你熬夜伤神?”忽而转头瞪向丹蔻,龙头杖重重杵地,“再敢由着姑娘胡闹,仔细你的皮!”
丹蔻俏生生地福了福身:“老祖宗明鉴,二姑娘为制这香,把小书房都改成香坊了。前儿夜里奴婢还瞧见姑娘秉烛称香,连甘松要磨多细都要试三遍。那认真劲儿,倒像是要给王母娘娘制琼浆呢。”
老夫人眉心川字纹倏地舒展,却见丹蔻忽而掩口轻笑,“大姑娘昨儿还打趣,”她学着徐清滟拈酸带刺的腔调,“‘与其摆弄这些劳什子,不如绣个百子千孙帐实在’,可咱们姑娘就盼着您能睡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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