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林霏清穿的是上月十五去金玉楼时穿的衣裳。
上月十五她穿的是新年第一日进京时穿的衣裳。
因为她只有一件体面的冬装,所以每次进京时都这样穿,就显得她从来不换衣裳,哪怕她只有进京时才穿,回去之后也会好好收拾干净。
在一众轻薄保暖的羊绒锦缎间,穿着粗麻布衣臃肿不堪的林霏清简直像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人,故而就算南流景此刻这样说,也没人觉得两人认识,反而都坏心眼地猜测南流景专门挑了个泥腿子恶心刘公子。
刘公子的酒楼开在闹市,就没打算挣普通百姓的钱,寻常百姓多停留一会都要被门口守卫瞪,林霏清这样的更是看都不许看。
见南流景要他请这样一个人进去吃饭,刘公子脸都气红了,心中念着“士可杀不可辱”,但话到嘴边又变成了“请进”。
林霏清当然不敢进去,可南流景就在台阶上看着她,他身后还有一群拿着棍棒的杂役,虽说这些杂役不是他的人,带来的视觉冲击却是一样的。
罢了,就当是老板要她陪饭,应当的,应当的。
林霏清给自己鼓着劲,只是脚步仍旧很慢,一步路要挪三下。
好不容易到台阶前,她还打算用这种速度上去,却听得上首南流景“啧”了一声。
带着明晃晃的不耐。
始终关注着他动向的林霏清一个激灵,三步并两步跨上台阶,稳稳站在南流景身侧,目不斜视地死死盯着前方。
不知是不是错觉,身侧似乎传来一声轻笑,林霏清侧目去看时,却正好对上南流景看来的目光:“有没有忌口?”
第一次有人问她这个问题,林霏清微愣,很快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如实摇了摇头。
得到答案的南流景松开刘公子,像吩咐小二那般道:“听见了?上菜吧。”而后偏过头,给她一个“跟上”的眼神,转身进了酒楼。
林霏清忙跟在后头。
酒楼内因两人的踏足安静了一瞬,不知是因为南流景,还是因为她身上的衣裳。
一瞬安静后,又爆发出比先前热烈许多的喧闹,反而有股欲盖弥彰的刻意。
经过几张桌子时,林霏清听见从后面传来几位食客的窃窃私语——
“那就是南流景?他脚上那双靴子不会是雪狐皮吧?”
林霏清垂了垂眼,看向南流景的脚,可惜他全身都被厚重的大氅包裹着,从这个角度只能在行走间隐约看出点雪白的痕迹。
“呸,满身铜臭,一朝乍富就是这样的,穷的只剩下钱了,哪还顾得上什么礼义廉耻。”
几人说的热火朝天,什么“爱钱财似竞血蝇”,什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林霏清听不太懂,但她能听出来,不是什么好话。
“南老板……”看着前方恍若未觉的南流景,她下意识叫了一声,又突然意识到不该告诉他有人骂他。
可南流景已经转过头来。
林霏清一时有些嗫嚅,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倒是南流景很快注意到林霏清意指什么,停下脚步。
堂中人皆在明里暗里注意着南流景,见他停住,表面上虽没什么异动,心思却全都往这边飞来。
“啊,这个啊。”男人闲闲开口,目光扫过堂中众人,又像谁都没有放在眼里。
停了几息,他突然扯唇,嚣张又傲慢:“可能是,人富,遭狗妒吧?”
“……”
死一般的安静。
林霏清看见有人夹着往嘴里送的菜掉下来,像放慢了一般,从衣衫一路滚到地上。
有点好笑。
这次她没忍住,弯起嘴角,低头无声了笑了几下。
片晌抬起头,却看见南流景的目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挪到了她的身上。长睫微垂,看起来倒也没那么凶。
“这次又笑什么呢?”
林霏清微僵,攥紧了胸前的布袋。
可或许是他这次态度还不错,林霏清没那么怕,犹豫了一息,低声解释:“那个人的茄子从嘴里掉出来了。”
……说出来没有看着那么好笑。
南流景顺着她的目光,看见一个半张着嘴,上身明显一溜油渍的男子,对方显然没意识到自己掉了菜,还愣在他方才那句“人富遭狗妒”里。
南流景有些无言,收回视线看向一脸无辜的林霏清:“有那么好笑?”
林霏清认真道:“您没亲眼看见。”
换言之,只要南流景亲眼看见,他也会觉得好笑的。
南流景对此回应一声嗤笑。
他还没忘了来此是吃饭的,随意招来一个小二,示意对方带两人到楼上包厢去,随着二人离大堂越来越远,底下渐渐多起人声,只是相较他们刚进来那会,多少有些不一样了。
选了最里侧的包厢,干净宽敞,窗前悬着青白色的薄纱。
正中央一张暗红色的巨大圆桌,泛着油润光泽,看着便价值不菲,周遭摆放琴筝等表演所用,甚至有个说书案台,只是现在空无一人,南流景也没有遣人进来助兴的打算。
他负手室内扫视一圈,似笑非笑:“红檀配月影纱,刘公子真是好品味。”
小二听出讽意,又不知如何辩解,只好在后头干笑。
南流景也不指望他说什么,只简单说了这一句之后便不再多言,随手解下肩上大氅递给小二。
林霏清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哪怕南流景对此嗤之以鼻也掩不住她满心好奇与紧张,虽说只敢站在门口,仍忍不住左右张望。
南流景回头,就见人站在门口双眸锃亮,没出息的样子。
“站那干什么,让你进来吃饭的。”
林霏清回过神来,第一反应便是推拒:“您吃吧,我刚吃过了。”
这也不算撒谎,街上碰见南流景之前她还在啃饼子呢。
话没说完,又听南流景“啧”了一声。
林霏清便不敢说话了,挪着脚步去到南流景对面,与他齐齐就坐。
却不想南流景才一坐下便沉下脸色,二话不说站起身来。
见状林霏清也慌忙从椅子上挪开。
小二结结巴巴:“您,您有什么吩咐?”
南流景蹙眉,看着方才坐过的椅子,语气不甚明朗:“换一把。”
“啊?”小二与林霏清俱不解。
南流景耐着脾气解释:“这把椅子上的垫子绣了金线。”
林霏清瞪大了眼,低头去看方才坐过的垫子。上面的确绣了花样,可她还以为这最多是用丝线绣成的。
现在再瞧,的确隐约可见泛着金光。
“这上面竟绣了金线?!”林霏清讶然出声,这大约是她在南流景面前最大声的一次。
惊呼声引来南流景的目光,他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金线如此粗糙,谁会想着将其绣在软垫上?”
林霏清:……不,我觉得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二沉默着给两人重新换了椅子,托南流景的福,现在小二眼中她也是一个与南流景同样的装腔之人。
还是穿着麻布衣裳却嫌弃金线粗糙的装腔之人。
林霏清:……我真不是这个意思。
本以为南流景到此便也差不多了,却不想饭菜呈上来之后,她才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难伺候。
肉太老、菜太咸、汤太涩……每一道菜都遭了批评,甚至就算布菜侍女完全听南流景指挥,也同样被他嫌弃了动作太大布料摩擦声吵耳朵。
众人:……
幸好他在开饭前每人给了一锭银,否则布菜侍女真可能将饭碗扣到他脸上。
眼见布菜侍女脸黑了黑,又生生忍住,继续依着南流景的话伺候,林霏清心下泛起同情,一边夹了筷菜就饭吃。不知道南流景哪来那么多挑,她看每道都好吃得要命。
她才一动作,站在她身侧的布菜侍女突然温和开口:“这位姑娘。您怕是不常吃这里的饭菜,我们的菜不能这样吃的。”
“还是我来帮您吧?”
啊?林霏清顿住,有些茫然,她方才看堂中人都是这样吃的啊?
对面的南流景听见动静,略微抬起眼来。
林霏清不好意思拒绝,便看布菜侍女夹起一筷方才她碰过的菜,先是在汤汁里沾了沾。
“这样能让食材充分吸收汤汁,使食材入味。”
林霏清恍然,以为这样就能吃了,却见侍女又把菜在干净生菜上头滚了一圈。
“这样能去掉多余的汤汁,达到最适口的口感。”
然后才将那根菜放置她面前的菜碟中。
“您请用。”
“……”
是她想多了,还是她在菜上加了点汤汁又减了点汤汁?
林霏清夹起那根菜试探地咬了一口。
好吃的,但和直接吃没什么区别。
布菜侍女还在一旁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像是等她的评价。林霏清想了想,比起饭菜味道如何,她现在更担心这位姑娘做这种活,到底能不能学到什么赖以为生的真本事。
“您,要不试着换个行当呢?”
哪怕是做些洒扫的杂活,也比滚一滚沾一沾更能学些本事吧?
话落,对面响起“噗嗤”一声,只是迅速又忍住了。
明白过来其中含义的布菜侍女瞬间沉下脸色,目光不善地瞪视着林霏清。一个走了狗屎运的乡巴佬,能被她伺候着吃回饭已是祖上积德,不诚惶诚恐也就罢了,竟然还敢这样讥讽她?
布菜侍女紧了紧手中的公筷,正欲说些什么,对面一道声音在她之前开口。
“既然用不上你,就先出去吧。”
声音来处正是南流景,他眉眼间是浅淡的笑意,一手端着汤碗,说着浅啜了一口,形状漂亮的薄唇沾上清润的汤汁,给整张脸添了些血色。
他的目光缓缓挪到林霏清身上:“林姑娘,或许更习惯自己吃?”
南流景的语气并不凶,甚至称得上和善,布菜侍女却不敢生出丁点违逆的心思,只好咽下心中的气,屈辱地放下筷子离开包厢。
林霏清愣了一瞬,旋即抿起个感激的笑,布菜侍女动作太过文雅,相比之下她更习惯一次夹好几样菜到碗里,就着饭很快便能吃完。
只是她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没想到南流景竟然注意到了这点。
她重新端起碗,顾及着场合,克制着速度,但与南流景斯文的姿态比起来,仍显得粗鲁。
南流景看了她一眼,倒没挑剔她的吃相,只问:“怎么不吃肉?”
林霏清动作顿了顿,她一直有个习惯,不论吃什么,总爱将喜欢的放到最后再吃,只是一般不等她吃到最后,那些喜欢的菜便被表兄悉数吃完了。
家中人都习惯了这些,连舅母也以为她不爱吃肉,摆菜的时候会特意将肉菜放远一些。
她不知该如何向南流景解释,好在对方看起来也只是随口一问。
安静片刻,林霏清突然想起来:“您身边那位银元公子,他不进来吃饭吗?”
“他啊。”南流景搁下筷子,慢条斯理道,“他有旁的事要做。”
林霏清不解地眨了眨眼,识趣地没多问,伸手又扒了口饭。
米饭松软,粒粒分明,落入口中还带着一股微甜,哪怕没菜干口吃也好吃。
“对了,我没带钱,这顿你来付。”
林霏清嚼着米饭,恍惚听见这一句。
听错了吧?
她没当回事,又夹了筷菜。
却久久没听见对面再传来动静。
……
林霏清终于意识到不对,咽下口中食物,迟疑抬眼。
南流景不知什么时候放下筷子,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眉眼冷淡,明明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却好像被俯视着。
所以,刚才不是听错了?
像是印证她的猜测一般,南流景向后靠在椅背上,盯着她缓缓道:“怎么?有什么问题?”
“您、不……”
林霏清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手一松,青菜骨碌碌滚了下去。
怎么办?
完了完了,这一桌,卖了她都付不起!
濒临崩溃之际,对面突然传来一声笑,林霏清颤抖着唇看过去,却见南流景眉眼弯弯。
“你说得对,亲眼见到的确比较好笑。”
他素来冷淡着一张脸,就算是笑也带着讽意的倨傲,这还是林霏清第一次看到他笑得如此愉悦,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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